竟然满心只想着跟他过日子。
“嗯?”鞭炮声已经停了,她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
“好。”
“好什么?”
“好,过日子,”他把她放下来,看着漫山竹影被硝烟拢住,握紧了她的手,“你说好的,得疼我,以后我只有你跟闺女了。”
川南有丧礼坐夜的习俗,当夜守到黎明,第二日出殡。
宁昭同抱着小珍珠靠在陈承平肩上,忽略周围陌生亲戚探视的眼,看着灵前火盆里的火苗,逐渐出。
两点钟,灵堂外凄风冷雨,撒进屋檐。
突然猫叫了一声,小珍珠迷迷糊糊地嚷道:“妈妈,猫猫饿了。”
宁昭同蓦地睁开眼,小声道:“好,妈妈去喂,瓅瓅继续睡吧。”
陈承平把孩子接过来,宁昭同站起来,一边活动着手臂一边往外走。足尖在门槛上轻磕了一下,她看了一眼,在檐下站稳,吸入一口沁冷的空气。
好黑的天,除了方寸地方,什么也看不见。
“要上小学了吧?”突然左边传来一个女声,越来越近,露出一张圆圆的脸,“瓅瓅长得真漂亮,看着都不像三哥能生出来的孩子。”
宁昭同静静看了陈承梅一会儿,看着她的笑容逐渐僵硬,嗯了一声:“可能送出国去念。”
陈承梅几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又不解道:“那么小的孩子,送出国去啊?”
“肯定要家长看着。”
“那我哥——”
宁昭同笑了笑:“老陈出不了国,只能是我去。”
陈承梅讪讪的,点头:“早点送出去也好,国内太卷了……”
宁昭同又嗯了一声。
陈承梅捡着老话说了几句,又有点不甘心:“……嫂子,那等我哥退伍了,总得跟你们一起的吧?”
“老陈是涉密岗位,还有几年脱密期,”宁昭同顿了顿,“等孩子大一些,我能放手了,肯定要回来陪着老陈的。”
话音一落,宁昭同心头微微一刺。
孩子大一些……
她还能看到那一天吗?
“哦,还要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陈承梅不尴不尬地重复了两遍,声调渐消,周遭又冷清起来。
许久,陈承梅抬起头,打量着阴影里年轻得不合常理的女人。
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脸上一点皱纹都没有,像个妖精一样。
也怪不得那么多不干不净的名声,三哥还一心护着,别人笑他,他还得意。
突然一个浑厚男声从身后传来,震荡冰冷潮湿的空气:“累不累,去睡会儿?”
两人回头,陈承梅挂起笑:“三哥。”
陈承平看了她一眼,问宁昭同:“聊啥呢?”
“不累,说了下瓅瓅的事,”宁昭同缓了色,摸了摸他怀里稚女柔软的面庞,“好冷啊,进去烤一烤火吧。”
凌晨起灵,冷得所有人的嘴唇都是苍白的。一系列仪式结束,陈承平抬着一角棺,顶着小雨一路上山,到达风水先生定下的墓穴。
陈老幺晚年没什么愿望,只是常常念叨要土葬,陈承才倒也是个孝顺的,还真全了他的心意。
等人齐了,道士插上香烛,嗡嗡嗡地吟诵起听不懂的调子。周遭人或多或少地表现出悲痛,宁昭同抱着孩子站在不远处的山丘上,看见陈承平抹了下眼泪。
小珍珠小声问:“妈妈,他们为什么要哭啊?”
宁昭同温声解释:“因为他们的亲人去世了。瓅瓅知道什么是去世吗?”
“瓅瓅知道,妈妈说过,就是再也见不到了,”小珍珠有点困惑,“可是为什么亲人去世要哭呢?”
宁昭同蹭了蹭女儿的脸:“如果妈妈去世了,瓅瓅会哭吗?”
小珍珠想了想:“妈妈想看见瓅瓅哭吗?”
“妈妈不想,妈妈想看见瓅瓅一直开开心心的,”她在这一瞬蓦地有了些泪意,但清晰地明白不是因为地下那个陌生的老人,以及眼前这荒唐而热闹的仪式,“——瓅瓅。”
“妈妈?”
“妈妈不想看见瓅瓅哭,也不想看见念念哥哥和觅觅姐姐哭,”她喉间轻哽了一下,“瓅瓅能不能答应妈妈,妈妈去世的时候,安慰一下哥哥姐姐,让他们不要哭?”
小珍珠看着她红了眼眶的脸,有点不安:“妈妈……”
“可以吗?”宁昭同认真地看着小女儿,“这是妈妈的愿望,瓅瓅可以答应妈妈吗?”
愿望。
小珍珠感受到了这个词的沉重,捧住她的脸,也认真回:“瓅瓅答应妈妈,瓅瓅不会哭,也会劝哥哥姐姐不哭。”
“……好,”宁昭同含笑,由着眼角淌下清亮的眼泪,“瓅瓅,妈妈很爱你。”
“妈妈也不要哭,”小珍珠吻了吻宁昭同的脸,“瓅瓅也很爱妈妈。”
大抵是祸不单行,又或者隆冬总是伤心时节,处理完陈老幺的丧事,宁昭同从四川回来还没一星期,又接到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陈老爷子终究没有熬过百岁的坎,死在九十八岁这一年。
前门人太杂,车便停在了侧门,反正沉平莛也不耐这些繁文缛节。秦潇湘裹着孝帕来迎客,沉平莛见她清瘦不少,不免也多劝慰一句:“别把身体熬坏了。”
秦潇湘应声,但掠过了他的眼,看向他身后的宁昭同:“你瘦了。”
“你才是,瘦了那么多,”宁昭同过来轻轻抱了她一下,摸到她单薄的肩背,“委屈你了。”
委屈。
凡人见自己必说辛苦,必道节哀,只她会说不顾轻重说一句委屈,惹得自己竟然有些忍不住想哭。
秦潇湘贪恋了一会儿这样的温度,苦笑,撤出她的怀抱,却握紧了她的手:“多穿点,灵堂里也冷。”
陈老爷子生前享尽富贵,晚年又有沉平莛这么一位走到权力顶峰的外孙,死后自然也是尽享哀荣。吊唁的人都提前请走了,灵堂里一片冷清,却越发显出布置的精致华美。
沉平莛和宁昭同并肩站在棺前,没有说话,也没有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