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长长的麻花辫子,乌油滴水,在孙莉的身侧直直地垂下来,荡啊荡的辫
梢直垂到腰际——今天她梳头的时候格外用心,她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梳好辫
子准备登台了——其实小时候,住在海边的时候,她就喜欢这样梳长长的麻花辫
子,也喜欢一个人在黎明的时候在海边走,踩着软软的沙滩或者乌黑冰凉的礁石,
边走边闻海的味道,听海的声音,对着海哭,对着海笑,对着海尖叫。
——我始终是属于大海的,海的声音在呼唤我,而我就快来了。
她想,向海边走了几步。今天的海很平静,只有小小的水浪一波一波地涌上
来,再褪下去,在沙滩上画出不同的曲线,偶尔推上来几个美丽的贝壳,或是翻
出一只慌张的沙蟹——海水每次涌上来,都泛着雪白的泡沫,轻轻拍在海滩上大
大小小的黑色礁石上,也拍在她赤裸的脚上。
凉凉的很舒服。
——灵儿,你也总是赤着脚站在海里,是吗?
她就这样站着,抬眼望去,看着不远处房子的轮廓渐渐清晰,还有她刚刚下
来的那块山峰般的黑色巨礁。
「灵儿,等我,我来了。」
她说着,开始痴痴地笑,抬手,抚过鼻翼上晶亮的纯银鼻钉,拂去粘在脸上
的发丝,把辫子甩到脑后。
她忽然有些冲动,于是她放纵自己尖叫,然后开始张开双臂想着那块巨礁奔
跑。
身后的沙滩上,留下两行脚印,但旋即被一波波涌上来又褪下去的潮水抹平,
不留半点痕迹。
信步攀上去的时候,她听见海在唱歌,深沉而悠远。那种感觉仿佛很远,又
仿佛很近,而城市里的浮华和喧嚣,灯红酒绿,夜总会、海洛因、舞台上的钢管、
各式各样老的年轻的胖的瘦的丑的俊的男人、五颜六色的安全套,种种厌烦和疲
倦,一下子令她觉得有些陌生,仿佛都是自己没有经历过的。
——灵儿,我不后悔了,而且,能见到你,我也没有遗憾了。
爬上巨礁顶端的时候,海风一下子噗剌剌地扑面吹过来,激烈得让孙莉透不
过气。于是她便在这扑面的海风里微笑,看东方海平面上的那一片鱼肚白渐渐地
扩大它的范围,也看到崖边那个穿在木桩上,背着十字架的女孩身体,宛如一朵
娇艳的白山茶——双臂展开,修长的颈骄傲地挺着,头向后仰过去,下巴抬起来,
双眉微蹙,眉心是那颗朱砂痣,眼睛闭着,带着浅浅的笑,泪痕已干。那个沾满
黑紫色血污和内脏碎片的尖头从双乳之间穿出来,指着天,残忍而美丽。
那身体向后仰过去,下身和胸部优美地伸展,形成一道美轮美奂的曲线。头
发垂在身后,披散开了,被风高高地吹起来。垂下来的双腿是交叉着的,血从两
腿间流下来的痕迹,还有脚下的那小小的血池都已经干掉,稀疏的阴毛掩映下,
点缀着一个亮晶晶的小阴环,和她的两只乳环交相辉映。
阴环的装饰是蜘蛛,而乳环,是荆棘鸟。
「董小弱,你的孙小白回来了,陪你看海上日出。」她走到崖边,理了理被
风吹乱的发丝,俏生生地赤足站着。一条乌油滴水的大辫子优雅地垂下来,辫稍
垂过翘挺浑圆的臀。一袭黑衣,把她优雅的胴体包裹得曲线毕露,更衬出那一双
脚,踩在黑色的礁石上,显得分外白嫩。
瑰丽的霞光一点点地扩散,给她优美的身体轮廓,以及周围的景物——黑的
礁石,白的灵儿,镀上一道绚烂的金边,形成一副绝美的剪影。
她低下头,看脚下的海。海水依旧是墨蓝墨蓝的,宁静而宽广。
很高。她有些眩晕,却也有些期盼。
她忽然想起她的三个搭档,笛子、晓雨和楠楠——笛子死时,是站在水边的
一块石头上看风景,晓雨是在水里结束的,而楠楠是用飞的。
孙莉忽然觉得用自己做她们四个的总结太合适了。而且,从哪里来的,始终
要回哪里去。
「我是属于大海的。」
她自言自语,忽然觉得心肺很洁净很舒服很开阔,于是扬起下巴,看着海天
交界之处金红色的曙光浮先——那光很暖,把灵儿照亮了,把自已也照亮了,把
她放在脚边的那个抱着一条大鱼的小黑人也照亮了。
「『四个小黑人,结伙出海遭大难,鱼吞一个血斑斑,四个只剩三』,这分
明就是给我准备的,是我和大海的约会,而且,根本没歌谣里那么惨。灵儿,难
得你们能找到这么没的海,还有这么好的日出。嗯,这是需要祭祀的吧,那祭品
就是我自已——虽然不干净,但是我相信大海会把我洗净的。对,这会是个圣洁
的死亡仪式,没错。」她自言自语着,看着海平面上霞光照亮了半边天际,沐浴
在大海里的朝阳,带着金光,微微从水平线上探出头来。
「海上的日出,真没。董小弱,你看到了吗?孙小白要开始跳舞了。」
她微笑,轻轻后退了几步,把辫子甩过来,轻轻解开辫稍的发带,抬起手,
插进发根,捋下去,随着一甩头,满头泼墨似的长发随风飞起。咸咸的海风里,
飘过一段茉莉花般清幽的芬芳。
——为这天,为这海,为这日出,为了我的爱人,为了我的伙伴,也为我自
已。『地址发布页邮箱: ltxsba @ gmail.com 』
她点点头,深深吸了口气。
随兴而舞,原本是不需要旋律的,只是旋转,只是伸展,只是弯曲,只是跳
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