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他们
穿过了一条热闹的马路,走进另一条石板铺的窄巷里去。
“那么也就只有两年多。贤,我问你,你也觉得太阳可爱吗?”佩珠换过话题问道。
“太阳晒得人的头发昏。它有什么可爱?我喜欢雪。听说在你们那里每年冬天都要落
雪。那么白,那么干净,我们这里却永远见不到,”贤带着渴望的情说。他努力在想象里
寻找雪的形状。他仿佛看见一片白的发光的东西盖住了一切:房屋,树木,土地,全是白
的。没有风,没有寒冷,没有黑暗。
“那么,我带你到我们那里去吧,”佩珠忍住笑说。
“不,我不能去,我这里有事情。人不应该随自己的意思到处跑。工作更重要,”贤换
了严肃的表情说。
佩珠又笑了:“你说话,就像我父亲。你将来也是一个说教者……太阳,那才可爱,我
沐浴在阳光里的时候,我真想把整个身子都溶化在金光里面……它点燃了我心里的火,它把
我的血烧起来。我觉得身体内装满了什么东西,好像就要发泄出来一样。”她说到这里又把
头仰起去望蔚蓝色的天空,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然后更轻快地往前面走了。
贤一面走,一面带着笑容看她。他也觉得很轻快,好像整个身子就要往空中飞一样。他
的眼前的一切全是鲜明的、清洁的。他的心也是这样。他是这样的一个青年:他没有悲哀,
他没有憎恨,一只温暖的手常常爱抚他,给他扫去了一切。这只手不是一个人的,是许多人
的。过去的两年不曾给他留下什么痛苦的回忆。
“佩珠,你有弟弟吗?”他忽然想到这句话,便问道,两颗黑眼珠不停地在佩珠的脸上
转动。
“你这个孩子,我不是告诉过你好几次吗?”佩珠又用手轻轻地在他的头上一拍,责备
似地说。“你的记性这样坏。”
“我希望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姐姐,”贤把一对黑瞳仁转了一下,换上一种庄严的表情。
他又把嘴闭起来,包住他的略略突出来的牙齿。
佩珠忍不住噗嗤笑了:“你不要做这种的样子吧。你这张小嘴真有趣,说起话来总是甜
甜的,怪不得大家都喜欢你。你的姐姐不是很多吗?碧也是,慧也是,影也是,德华也是,
还有许许多多。我有什么特别好呢?”
“但是我特别喜欢你,”贤说着满意地笑了,他的一嘴的白牙齿又完全露出来。“大家
都说你好。”他拉着她的一只膀子,像一个顽皮的孩子那样地纠缠着。
佩珠一面笑,一面抚着他那被乱发盖着的圆圆的头说:“你是被大家娇养惯了的孩子。
我们以后应该严厉地教训你才对。……现在好好地走吧。快到了。”她挣脱了他的手,走开
在一边,把衣服整理了一下。她穿着普通女学生的装束:花格子布的短衫,配着青的短裙,
一头浓发飘散地垂在脑后。贤也不再笑了。他见了那个院子,一株龙眼树从里面伸出头来,
恰恰遮了门前的阳光,对面是一堵破墙,墙头长着龙舌兰和仙人鞭。街心的石板大半碎了,
路显得很不平坦,草从缝隙里长出来。是一条荒凉的陋巷,是一个修建了多年的旧院子。
“到了,”好像有一个声音在他的心里叫起来。他很高兴,便加速了脚步,把佩珠撇在
后面,很快地走到了门前。
贤上了石阶,把一只小手在油漆剥落了的黄色门上擂着。
这时佩珠已经赶上来了,只听见里面有人用本地话问道:“什么人?”
“雄,是我,”贤分辨得出这是谁的声音,他也用本地话回答。
门开了,露了一个缝隙,一个穿藏青西装的长身的青年给外面的两个人打了招呼,让出
一个地位,给他们走进去。于是大门又关起来,关闭了里面的一切,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佩珠和贤进了雄的书房,那里面已经有了好几个人。他们正挤在一张方桌旁边,俯着头
看什么东西,听见说佩珠来了,便站开来招呼她。贤却在这时候出去了。
“我来迟了,”佩珠抱歉地说,她把眼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扫了一下。一个似乎是陌生
的、但又是熟悉的面孔留住了她的眼光。一个身材略微高大的人站在她面前,伸出一只肥大
的手给她,用亲切的声音说:“佩珠,你好吗?”略显苍老的圆脸上露出了微笑。
“仁民,是你。贤这个顽皮的孩子却不早告诉我。”她快活地伸出手去让那只肥大的手
紧紧地握祝仁民微微一笑,慢慢地放开佩珠的手。旁边一个方脸阔嘴的中年男子接口说:
“他剃光了胡子,我们几乎不认识他了。”他亲密地拍了拍仁民的肩头。
“你来,我们更热闹了。你预备在这里久住吗?”佩珠的一双清澄的大眼里射出了喜悦
的光辉,她温和地望着仁民的脸,等候他的回答。
仁民把手插在西装裤袋里。他的西装上衣敞开来,露出了被米色衬衫掩盖着的结实的胸
膛。喜悦的表情留在他的脸上,他迅速地动着头,他望望佩珠,望望志元(志元就是方脸阔
嘴的男子的名字),又望望别的人。他满意地说:“你们都好,都很好。”他又回答佩珠
道:“我在这里不会住多久。我就要走的。”他的眼光仍旧停留左佩珠的脸上,他又笑了,
温和地说:“你比从前胖了些。我想你在这里一定过得很好。”
佩珠把头向后一仰,快要搭在她眉毛上的几缕黑发给甩到后面去了。但是她一埋下头,
那几缕头发又慢慢地垂下来。
她笑着说:“你问问他们,我过得怎样?他们待我真好。这全是他们给我的。”
“剑虹听见这个消息一定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