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眼泪的小姑娘,玄桓也头一回展现出来满心的无措,这恐怕也是他十数万年之间,头一回对付小脸哭得通红,在他眼前掉泪的女子。
这是从未有过的,就算是那时的荼,也从未掉过一滴眼泪。
手足无措之间,维持着那副想抱不敢抱的尴尬姿态,玄桓终是让自己的袖袍沦为了某个小姑娘肆意涂抹的抹布。
情绪短暂的宣泄之后,再度迎来一波反复搜寻的玄桓带着雩岑往那初时所向她嘱咐的地处暂避,在长达两个多时辰的来来回回折腾之后,两人终是找到了一个相对隐蔽的地处,而期间明明远望着有个更加隐蔽的山洞,却被男人色低沉地一票否决,令得雩岑好半晌摸不着头脑,只好呆呆地跟着大佬。
在反复确认短时间内不会再有搜查而过之时,雩岑揉着酸软的腿肚瘫坐在树角的落叶堆里,然须臾之后的睡意上涌,令得小姑娘几乎是还未来得及考虑他们尚在逃亡之中,便一个歪头沉沉睡了过去。
而相隔不远上风头处的男人,与此之时也将袖中暗自打开的迷香再度塞紧,藏进随身的香囊空间之中。
玄桓扶着旁侧的树干站起身来,想要向其之处迈出的步伐却终是久久难动,一阵阵愈发而重的复起刺痛几乎将那尽身的冷汗逼出,打湿的内衫沾黏着皮肤,发白的面孔之下,死死咬着牙关已然能品尝到从胃里翻起的浓郁血腥味。
大掌无法遏制地轻颤,滴着冷汗艰难俯身而下撩起裤脚处,竟是一副死死桎梏攀附着整条腿的复杂机关,像是一副精密结实地外骨骼,支撑起了全身的重量。
而饶是如此,那足足使用了长达叁四个时辰的双腿此刻亦是呈现出一种坏死的红紫色,从脚踝处一路向上蜿蜒没入裤口,表面狰狞且凹凸不平的青筋若蜘蛛网般诡异地一片片发散而开,确乎与那清俊的面容格格不入。
方才他欲走的原因,除却没有遮掩相貌,便是这双腿的缘故…
就算靠着机关强行牵连而起,可那肌里的血液一旦流动便会带动那万年沉积的毒素,将这双腿向着彻底坏死再度推进一步。
最好的方式其实便是不再动用。
这段时日强行用作行路的次数甚至抵得上他数前几万年的总和,并也让已然无法行走双腿再度恶化了许多…可他不后悔。
无论是对于荼,还是现今已然与他不识的雩岑,他都不想在她面前作为那般残破的姿态坐在轮椅之上,他不想接受任何人的怜悯与痛惜,也不想将任何的脆弱暴露给他人…尤其是对于她而言。
他不能服软,也不能倒下。
只有站着的他,才能有颜面出现在她的面前,也只有完整的他,可以给予这个不服输的、叛逆的、不顾后果的小姑娘保护。
这也是玄桓默默跟了她一路的缘由。
从雩岑偷溜出少阳府至始,他便已然悄然跟在了她的身后。
他与她拥有着结魂咒。
即使是他心甘情愿地单向所为,也包括雩岑本人并不知晓此事,但也因着如此,他才能以此来知晓她在何处,这同样也是他与濯黎短暂结盟后,暂居于少阳府的筹码之一。
白泽之处虽好,但信息不通,到底有许多不便。
而因即如此,他也在此之中目睹了雩岑在九重天天门之前,与药薪碰巧相撞之事。
药薪之人,名声且广,但甚少有人知晓这位医圣最为出名的亲传弟子的真实相貌如何,玄桓当年见药薪之时,前者尚还是跟在大名鼎鼎的医圣之后的一个扎着双髻头的小药童,因着年龄尚小,还不少有人将他认作了小丫头看待,气鼓鼓地好不可爱。
如今其也自医圣宣告云游隐退之后便独挑大梁,但终究时隔多年,虽其人早已成年,但那时的相貌轮廓倒是具体未变的,再因着那股逸散的药香,其身份自然不难猜测,包括那唯二之中的亲传弟子自也包括现下声名远播的天帝零随。
只不过零随年岁比药薪颇大,入门时间却晚,两人也不以师兄弟相称,听闻平日关系颇好,但零随也只在医圣手下呆了不足十年,便也再未有其余风声了,天帝之医术,大多还是以自学为主,包括其坊间流传而言,说这天帝拜师,其实不过是对于积攒数万年的疑难杂货不耻下问探讨之果,具体成就,恐怕连那医圣本尊都惶不多让。
然传闻也只是传闻,真假不知。
玄桓知晓那药薪醉心医道,人情礼义几是不通,或许也只是因着亲传的名号也不需给人脸面客套,总之这般之人对于名禄财富都是嗤之以鼻的,那时却独独见着雩岑露出了那等魂不守舍的模样,小姑娘慌慌张张的面容自然难以扯到什么一见钟情的借口,再加上药薪这人是出了名的不通女色,甚至于厌恶他人打扰——
他才对于雩岑的身体暗暗起了疑。
能令医者多加关注思索的东西,莫过于疑难杂症。
而方才几番折腾,玄桓也顺带在此期间摸了小姑娘的脉象,其中寒热相冲虽是严重,若换作旁人恐是经脉尽断爆体而死,雩岑却偏偏能又跑又跳还能哭一嘴,说明其身体在此之中已然适应或者跟随着那破坏及时修复而去,这般丝毫不差的调和,更也像是被人为所调理控制的结果…
然,仅此而已么?
玄桓隐约有些觉得他一定是漏了些什么。
这等大不至死的脉象,包括寒热相冲,虽罕见却也不是仅在雩岑身上出现过,甚至于许多因过多服用丹药提升实力而逆气相冲的小仙体内,同样也是这等情况,却因着其中一方过于强横,轻些的受些内伤,重些的恐就当场猝死而亡。
仅此如此,便能令那等人物回眸思索?
探手想要拆去桎梏机关的大掌微怔,终是攥着拳收回手来,玄桓咬着牙,额头的冷汗几乎是一步一滴,待至挪到已然昏睡过去的雩岑身边之时,艰难地瘫靠在树干上的男人终是再度将那毫无知觉的小手抓过,探指附了上去。
或许…他还有一个猜测。
寒热相冲的另一方面,便是会掩盖原本的脉象。
许多并发的疑难杂症,就是在这无法探知之下生生错过应有的治疗时间,终是小伤拖大,大伤拖重,一些本应能及时得救的病人终是在此之中极快地消陨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