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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的戏幕缓缓拉开,搭配着戏台角落里的锣鼓声,已经装扮好的我踩着戏台上的细雪,慢慢走出。
“忙处抛人闲处住。百计思量,没个为欢处。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玉茗堂前朝复暮,红烛迎人,俊得江山助。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这戏我已唱了许久,唱到已经无法体验戏中情感。雪一直在下,亦无法阻挡村民们沉醉戏中,无法自拔。
但是,我与他们的感情并不相通。
百余年的时间,我一直以戏子的身份在人间游历。人世间的 悲欢离合,人心的善美与丑恶,我已经见过了太多。
我以冷眼看待这个悲哀的人世间,就好像我以冷眼看待台下 沉溺于内心虚幻的 观众。
对我来说,台下 观众是王子皇孙,还是这样的平民百姓,并无区别。
我未曾关注围在台下如痴如醉的 观众,却在不经意间注意到,一个小男孩躲在不远处的枯树旁边,探头探脑地朝这边张望。
其他小孩都跟在父母大人的旁边,为何只有他 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里?
雪还在下,将我眼前的世界染成了一片白。隔着无声的飞雪,我眼中的,却只有那个站在枯黄树下穿着灰衣的小孩。
不知为何,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站在被围簇着的我,和站在枯树下的那个孤零零的孩子,我们都有着同样的孤独。
......
一个时辰余后,曲终,戏幕落。
细雪已经洒满了村民们的头发和肩膀,亦将我的戏台铺得一片白。
但寒冷的天气无法浇灭村民们的热情。演出结束后,村民们围了上来,大声叫好。
“姑娘,你唱得实在太好了,人又长得美,简直就是天仙!”
被冻得有点受不了的村长搓着干枯的手,激动得直哆嗦:“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才好!”
“不必感谢,我这是为了报答父老乡亲们的款待,这是我们该做的。”
不咸不淡的寒暄过后,我一抬头,看到那男孩子还站在那棵枯树的后面,因为我的视线而缩了缩脖子。
村长顺着我的视线望过去,恍然大悟。
“他啊,他叫姜瑜,本来不是我们村子里的人。”
“他的父母本是商人。他跟他的父母在外面跑的时候,他的父母都被盗匪杀了,他侥幸活了下来,被我捡到,带回了村里。”
“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是个可怜的孩子。”
“姜瑜,过来一下!”
我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村长就把那个叫姜瑜的小男孩叫了过来。
他有些害羞,低着头立在村长的身边,怯生生地喊了一句“姐姐”。
“嗯。”
我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什么也没有说。盗匪横行,家破人亡,这种事情在游历的过程中我已经见过了太多。世界上的孤儿,也远不止我面前的这一个。
每分每秒,这个世界都有生灵在逝去和重生。对我来说,人类与飞禽走兽亦无任何 不同。
感谢大家的款待,那么我们就要告辞了。我说。
今天下雪了,不便出行,不如多留一阵吧。村长老人试图挽留我,真诚的样子看上去不像是假惺惺的客套。
我刚想婉拒,姜瑜好奇地望着我,忍不住开口问道:
“为什么,一直都只有姐姐 一个人在唱喔?”
我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肤色有些黝黑的小男孩:他一双眼睛很大,像是一汪清泉,眼神里不带半分杂质。
“姜瑜,瞎说什么喔。台上哪里只有姑娘 一个人。”
村长拍了一下姜瑜的肩膀,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说:“童言无忌,还望姑娘不要见怪,不要见怪...”
我一直盯着姜瑜,盯得他都不好意思了,直往村长的身后缩。
那好吧,我们就在这里多留一阵子。我对村长说。
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这个叫姜瑜的小男孩,到底是怎么看穿我的。
在天下游历百余年,上至天子,下至百姓,皆沉醉于我的戏中,未有发现任何破绽。
对,整个剧团,其实只有我 一个人而已,其他人不过是我制造的纸人。
至始至终,台上亦只有我 一个人;其他角色,不过是我的分身,是我凭空捏造出来的幻觉。
而这一切,为什么会被一个小孩子看穿?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让我难以置信。
借着留在村子的这段时间,我开始观察那个叫姜瑜的男孩子:他今年十岁,平时住在村长家里,会干活做饭,都很下力气,村里的大人们都夸他很懂事,都喜欢他。
不过可能是经常被当做自己孩子榜样的原因,村里的其他小孩好像不大喜欢他,不跟他在一起玩。
但是,我并没有看出他有任何与其他凡人不一样的地方。
冬日寒意渐浓,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把眼中的世界都染成一片雪白。某日,姜瑜突然端着火盆跑来找我,说大雪封山,村子已经出不去了,希望我能在村里先度过这个严冬,待来年雪化之后再走。
外面的雪已经沒过了他的小腿,他用自己的外套遮住火盆口,不让外面的大雪熄灭了火盆里的木炭,自己却只穿着一件单衣,被外面的严寒冻得瑟瑟发抖。
他揭开了盖在火盆上的外套,盆里的木炭还在燃烧,火光映得他的小脸红扑扑的。
“你不冷吗?”
我赶紧把他拉进屋里,轻拍他的头发和肩膀,替他扫掉他身上的雪。
他傻乎乎地笑着,说不冷。
我悄悄动用法力,让火盆里的木炭烧得更旺一些。他裹上烤干了的外套,围着火盆,很快便不再冷得发抖了。
是村长让你用外套盖住火盆的吗?我问。
不是不是。他连忙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觉得雪可能会打湿了木炭,然后木炭就烧不了多久,这样不好...
傻孩子。
我有些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