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着头,看不见眼睛,他就在一张张激动的面庞中安静看着,不过,他很快看不下去,扭头跑出了学校。
后头还有女同学在喊“章望生!章望生!”
他像没听见,一口气跑出很远,不晓得跑到哪段路上,一下绊倒,膝盖那戗烂了,裤子破了,皮肉流出鲜血。
家里南北放了学,正在门口跳房子,她一蹦一蹦的,头上的红绳也跟着蹦。南北见他回来,立马跟小伙伴说不玩儿了,跑到章望生身边叫他:“三哥!”
章望生跑的嗓子痛,他很疲惫,盯着南北的红头绳,觉得下一刻要烧起来了,这让他眼睛非常难受。他到厨房舀了半瓢凉水,咕咚咕咚喝下去,南北看着,突然叫唤起来:
“三哥,你膝盖淌血啦!”
章望生便坐在石条上,说:“你给我抓点草灰来。”
南北跑灶前小心翼翼捧了一捧过来,蹲下身子,帮他摁在伤口上。
“三哥,你叫狗撵了吗?”她怪认真地问,想到了八福。
章望生摇头:“没有,我摔倒了。”
南北一听不是狗,笑嘻嘻的:“你这么大人还能摔倒,羞不羞呀!”
章望生心里烦闷,南北又没什么章法,摁得生疼,他把她拽起来:“我自己弄吧。”
“那我给你吹吹。”南北张开了嘴,对着他膝盖一直吹气,非常卖力。章望生看着她,觉得南北很像一只小狗,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南北头发好,又顺滑又黑,他心里有种想哭的感觉,好像手里只能把握住这些头发。
南北说:“三哥,你怎么了?”
章望生手松开:“好好的,小学校里正常上课吗?”
南北想了想:“高小的人说不用上学了,但我们先生还上课。”
章望生就不再说话了,南北陪着他,两人在门口长石条上坐着,篱笆边有狗尾巴草,南北揪了几个,让章望生给她编个兔子。
“我喜欢小兔子!”南北对着兔子亲了几口,又跑到章望生跟前,抱住他脑袋,从额头啪啪亲个不停,她的毛病就是这样,喜欢什么,就一顿狂亲。
章望生真的觉得像被小狗给舔了个够,他笑起来,心情好了许多:“你脏死了,都是口水。”南北拿小兔子蹭他脸,怪痒的,章望生朝她屁股拍了两下,暮色慢慢重了,他知道嫂子快从生产队下工回来,对南北说:“你烧锅我做饭吧。”
早秋的黄昏,凉凉的,鸟也开始回巢,他脑子这会儿什么都不去想了,这样带着南北,等嫂子回家,一家人在一起吃饭,如果能这样永远过下去,也是好的。
第3章
十月的时候,公社中学的几个学生真去了北京,没去的,在附近几个公社破四旧。章望生这天在家里洗衣裳,门突然叫人踹开,一群人冲进来,有比他大的,也有跟他年纪相仿的。
“好好搜!”不晓得谁喊了句,人就都跑进堂屋里头了,章望生旁边的皂角,被人踩到脚下,脸盆也踢翻了,他愣了片刻,跟着人跑进堂屋。
这些人进了屋,把东西全都扔地上,乱翻一气,章望生上前阻止为首的那个,这男生比他要高一点:
“章望生,你家家谱呢?”
章望生说:“我们家家谱早没了,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来破四旧,怎么,你在学校没接到通知?哼,你们家什么情况,搜搜就知道了!”
他们把章望潮留的书,平时练习的毛笔字,画的画,日记,全都扔到院子里,章望生像慌张的蛾子,扑到上头,他手忙脚乱地把东西往怀里搂,这一点都没用,他先是被人扯开,又被人揍了一顿。
“这什么?”带头的捞起《水浒传》,砸章望生脸上,“章望生,我早就听说你家里思想有问题,果然是!瞧瞧,还有《红楼梦》!好啊,你们章家藏的全是旧文化!章望生,你认不认罪,证据都在这儿呢!”
章望生嘴角全是血,他说:“我有什么罪?”
“好啊,章望生,我看你小子骨头能硬到什么时候?!你等着吧!”
“那是我二哥的!”南北不晓得什么时候跑回家的,她飞奔过来,护着章望生,声音非常大,“我二哥早病死了,这些东西我三哥不懂就觉得是二哥的东西,才没丢,你少诬陷人啊!”
她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愣着眼,那架势像是谁要上来,就要跟谁同归于尽似的。
都没见过小孩这样的,她看起来像疯了,那两只眼,都要顶到眉毛上头去。这些人愣了片刻,南北也站着不动,像在打什么主意,突然,她往地上一滚就滚到了他们脚边,又是吐口水,又是乱叫,谁说了句“莫不是叫疯狗染了疯病吧?”,这伙人赶紧纷纷退开。
月槐树公社有疯狗咬死人的事情,许多人都知道,这些人心里着实有些害怕,一哄而散了。
南北把章望生扶到旁边的石板上,她一看他嘴肿了,眼也青了,气得拼命咬拳头:“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我一定要报仇!报仇!”她恨起人来,好似夏天里的老阳,一百个老阳那样,不把大地晒透了,人啊庄稼啊,不晒死绝不罢休。
她什么都不懂,不想懂,她只知道有人伤害了三哥,谁伤害三哥,她就想让谁死,死了就不能喘气骂人打人了,她八岁,能想到最厉害的报仇就是死亡。
南北开始骂那些人,她脏话非常多,都是在戏班子那会儿学的,她来章家就不骂人了,因为章家有家规。但现在她流着眼泪,凶狠地骂着人。
她像头没人能驯服的小野马,小豹子,正在发疯。章望生本来非常痛苦,他看她这样,看她为了自己竟然这个样子,看了许久,才给她擦眼泪:“别骂了。”
南北眼泪是黑的,她没洗手,一边哭一边问章望生:“三哥你不恨他们吗?”
章望生起来又跪下去,一点点收拾起二哥留下的那些东西,字迹如生,他看着那些字,觉得生死之间也许是近的,不过隔了道永远不能掀开的帘子。南北看他跪那,也爬过来,抽噎着捡散开的画纸,真怪啊,二哥死了,可为什么留下的东西还是真的呢?二哥死了,反而像是个假的。
“二哥说过,日子不会一直这个样的,我信二哥,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