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同你分享我的梦境。”
笔锋略显凌厉,没有署名。
“才不是猎。——lev”
那是薛预泽的英文名。
她轻笑一声,突然很想把他的备注改成金色独角兽,想了想觉得有点羞耻,还是作罢。
“笑得那么开心,”沉平莛扣上笔盖,颔首看来,“南极好玩吗?有没有照片能跟我分享分享。”
“挺好玩儿的,景色特别干净。照片暂时没有,过两天整理一下再给你看,”她笑得眉眼都弯起来,“工作做完了吗?”
他慢慢起身,将一个笔记本塞回书架:“工作是做不完的,可惜也没有好消遣,能陪你打发时间。”
“哇,这话说得我都受宠若惊了,”她跟着起来,也不过去,“不过,你要是真不忙,我帮你染个头发怎么样?”
染头发。
他回头:“嫌弃我老了。”
“不许说这种话啊,”她不满,又笑得狡黠,“反正他们看你也扎眼,不如再扎一点,扎死他们。”
政治局一众平均六十岁的老男人面孔里混着个不到五十的,确实是怎么低调也是扎眼的,干脆把头发染黑。用宁老师的话来说,主打一个出名要趁早,和你有代沟。
但染鬓角这种事,说来总归难免有些时光流逝的感慨。
沉平莛坐在凳子面前,由着宁昭同在他头顶折腾,片刻后,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镜子的面孔。
他不算老。
不管横向对比他的同僚,还是仅仅从这张脸上,都看不出太多岁月的痕迹。
可是心是倦的,眼也看不清晰,于是没有人怀疑过他经历的风霜浮沉,稍一探问就全是不详的血腥味。
宁昭同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将染料覆盖在他的鬓角,再用一把小梳子轻轻将染料分布均匀。他头发剪得短,为了避免染料沾太多在头皮上,她操作得很仔细。好在渐渐的就成了熟练工,姿态也轻松多了,最后她甚至哼起了一段小曲儿,听上去相当自在愉悦。
那是熟悉的旋律,他很轻地笑了一下:“你不像会听这种歌的人。”
“你也听过啊,为什么?”
“这首歌很老了吧,解放前的。”
“对,最开始那版是37年周璇唱的,”她又唱了两句,把最后一点弄好,扔了手套,“我也挺怪的,怎么突然想起这首歌了。”
他听着不对劲,看她一眼:“觉得我像解放前的人。”
“哪儿有,不要胡乱揣测,”她笑眯眯的,凑上来轻轻吻他一下,“就算是,话也不能这么说嘛。得说领导有老革命的气质,一看就党性很强。”
上一句是调侃,这一句就真的是嘲讽了。
他有点无奈,倒也受着,看着镜子里映出的一道漂亮曲线:“你穿旗袍好看。”
“怎么好看?”
“衬得人端庄。”
“?”宁昭同回头,有点好笑,“终于把话还回来了?”
他示意她过来:“知书达理,尤其美丽,偶尔端庄,称得上动静合宜。”
她依着力道坐到他腿上,略一挑眉:“是不是太会说话了?”
他露出一点笑意,握住她的腰:“自认非常真诚。”
“那为什么突然那么真诚?”
真是敏锐。
沉平莛心里暗叹,掌心磨了磨她的脸:“还生气吗?”
宁昭同对上他的视线,片刻后才道:“我生什么气?”
“当天”
“当天就不用说了,”她打断他,但情确实很平静,“沉平莛,我没想过追求跟你完全契合。如果我们处处都没有矛盾,只能说明我们的交集不够多,或者你一直在纵容我。这都不是我想见到的。”
他怔了片刻,而后点头:“你说得对。”
“虽然公私分明是个笑话,但凭我跟你现在的状态,的确不想多掺和你的工作,”她放低声音,手指拂过他眉间的毛流,“你决定吧。”
这态度——
他失笑,按住她的手:“不觉得委屈?”
“我委屈什么?”
“太识大体肯定会委屈的,”他眼底含了笑,“我也希望你能过得自在一些。”
她听懂了:“你不纵着我捣乱你觉得难受是吧。”
“你能捣什么乱?”
“感觉在质疑我……是因为我什么都没问你要,你觉得心里不踏实吗?”
这话说得有些太直白了,他顿了顿,抬身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很轻的吻:“像美人计一样。”
窈窕的身段和露骨的勾引不值得警惕,乖顺和无欲无求的表象却容易让人沉沦,甚至开始惧怕余生握不住这个唯一。
她笑得厉害,很放肆地扯着他的衬衣领子逼他靠近:“那我要怎么跟你证明,我不是想搞个大事,只是图你这个人?”
是啊,怎么证明。
他看着面前这张笑脸,漂亮得像怒放的牡丹一样,正是开到最艳的时候。
他知道一旦把这个问题问出口,他的忐忑就不证自明了,可他依然迈出了这一步,以自己对她的不够自信,来换取她可能的宽慰。
他说,他不信她能爱他。
却又这样盼着她能爱他,如此一直地留在他身边。
许久,他说:“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她需要给出怎样的诚意,才能让自己真正远离失去她的焦虑。
她似乎从他眼底晦暗而混乱的光里读出了一些什么,笑意缓缓地收起来,睫毛掀起又落下,低声道:“要我来给你一个答案吗?”
让她给一个答案……
他重复:“我不知道。”
他这半生只学会了保持警惕,却没能学会坦诚交付自己的心。
她轻轻点头,露出一点很柔软的笑,撑着他的肩站起来:“再过几分钟就可以洗掉了,今天早点休息……我有点东西给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