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落地梳成发髻,只一只银簪挽发。
娘亲去后,嬷嬷每晚拍她入睡,说的都是:“小姐,长大就好了。”“长大嫁去皇子府,就再也没人敢欺侮了。”
嬷嬷,是你吗?
我长大了,不曾再给人欺侮过。
陆子期也已注意到了来人,他捏紧了黑子,蹙了眉。尤其,他也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人群中那个婆子。
无他,一个能让他那个自诩清流的爹小心翼翼的婆子,怎么可能不引人注目。他爹那个满头珠翠的继室夫人,当了十几年陆夫人攒下的底气好像都没了,面对贵人,只剩下屈膝的逢迎和讨好。而那婆子浑身上下,甚至只一根素银簪子。
金陵贵人。
陆子期不能不心慌,心慌到他甚至想视而不见,他的视线重新落在棋盘上,他要落下他的黑子。今日,这盘棋是对他最重要的事情,没有任何事儿能挡在它面前。
他甚至觉得,他的整个前半生都在等这个秋日,等西厢窗下这盘棋。
他看了窗外,看了棋盘,唯独没有看对面的女孩。此时面对棋盘,他有一瞬间的恍惚,黑白交错的棋子竟然让他一向清明的头脑一时间错乱,只一瞬,他就看清了,看清了他要落子的地方。
棋盘上黑白棋子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势均力敌,显然是持黑子人的有意为之,在这种始终的势均力敌中,却有一处,一旦黑子落,就会形成对白子的合围。
白皙修长的手拈黑子,黑子眼看要落下,可在最后一刻,陆子期的手却一下子攥了起来,紧到让人怀疑掌中黑子是否安然。
他听到身边的女孩开了口,说了话,她说:
“嬷嬷,你来了。”
清晖院中尽是暖阳,可陆子期抬头看过去,却只觉一下子阴暗,好一会儿他才看清那个嬷嬷回了头,只是一瞬,就老泪纵横。
本闹哄哄的院子瞬间安静了,静到似乎可以听到有什么,悄然坠落。
陆家所有簇拥来人进入清晖院的人,好似被突然施了法术,在这个瞬间给人定住了。
只见一向风度翩翩的陆老爷这一刻表情近乎诡异,那是被突然定住的震惊,倒是难得能见到陆老爷这样没有约束的情。
而陆夫人前一秒还想在贵人面前显一显她主母的气度,狠狠训斥下这个敢在贵人面前冒然开口的野丫头,不光赖在陆家,如今竟然妄想借陆家攀上贵人了。她决不能让谢念音谄媚到贵人,她要让贵人明白,这个穿得跟陆家主子一样的,其实就是个身份不明品行不端的假货。
陆夫人已蓄势待发,却猝不及防看见贵人的反应,完全懵了。她的脑子还未理清当前局面,那个可怕的猜想已让她的身体呈现惊恐之状,所以这一瞬,她的脸实在可以称之为狰狞。
看官,如果您再看仔细些,就能明白这十年时间带走的不光是陆夫人十年的岁月,而是彻底带走了曾经一代绝色美人的所有美貌。这一瞬,透过她依然精致的妆容,看到的不是美人迟暮,而是恍然大悟,这人——绝不可能美过。
两位家主都是这个样子,更不要说周围那些婆子丫头了,这一瞬间,千般心思,都被定格。
更远些,守门的小厮与等着里面传唤的丫头,依然是活生生的,他们只知道有变故发生,但隔着距离他们又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故而都竖着耳朵张望。
这个仿似被施了法的凝滞瞬间,是被偃月打破的,她看着窗内的少女已是不敢认了,当年跟着她的小姐,还只是个漂亮的小团子呀。
眼前这张极美的脸,是夫人的眼睛,又处处都是老爷的风华。他们老爷——谢家三公子,是金陵有名的美男子,一个回首,乱了多少千金贵女的心。如今,金陵都道,只他的女儿谢如臻得了他两分风华,就已艳压众人,可没人知道呀,在这千里之外,北地小城,有一个承了他全部风采的少女,是曾被他刻意疏远后又早早遗忘的二女儿。
偃月整个人抖得好像一片孤零零挂在树梢上的叶子,一阵风过就要坠落,她喊嬷嬷。
声音带着抖透着上涌的血气。
孙嬷嬷望着窗内看过来的少女,这就是殷家血脉才能孕育的孩子,才会有的眼睛!
在这十年,无数个日夜里,孙嬷嬷摘心挖肝地悔,摘心挖肝地想。
嬷嬷想啊想啊,从那么大的小团子想到她长大,十岁,十二岁,十五岁插笄了,十六岁。
原来就是这个样子呀,只活在嬷嬷想象中的少女一下子清晰了,就是这个样子!
所有陆家人就这样呆呆傻傻看着这位让他们大气不敢喘的嬷嬷上前,板板正正拿出帕子擦了泪,正了簪,然后规规矩矩给窗内的人行了礼。
所有人脑子中好像都是轰的一声。
看向了西厢——
第0章 假千金是真千金
这些日子临城街头巷尾、赫赫扬扬传说的金陵贵人, 要接的为国祈福的国公府小姐,不是旁人,居然是陆家大公子捡来的妹妹!
假千金是真千金。
这消息如同长了翅膀, 在整个临城传开。
“这位小姐命格贵重,得道高僧算准的,正合以幼年之身感流离之苦,离乡背井, 来到了咱们临城,为国离殃祈福。谢家小姐十年隐姓埋名,其舅也就是咱们镇北大将军,也是十年埋伏,如此福运当时,天时地利, 一举退敌, 国泰民安呢!”
茶楼酒楼里如今说的都是这件事,听得周围人一愣一愣的,然后是一片啧啧感慨赞叹声。
临城大家里婆子丫头说的也都是这事儿:
“我就说, 这位小姐一看面相, 那必是贵人!面相这个东西, 瞒不住人的!贵人的面相,能跟咱们一样吗?那贵人——”唾沫横飞的婆子信誓旦旦。
立即有人拆台:“早先不是你说的, ‘别看她如今穿金戴银的, 假的就是假的,跟人家真的看着差不多,其实就是天上云跟脚底下的泥’, 这不是你说的?”
先头说话的婆子当即瞪眼:“血口喷人!咋是我说的呢?那是我听陶家婆子说的!我可没说过, 你们别胡说!”又不放心低声加了句:“你们沾亲带故的, 就是自己没说过,你们那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