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得知真相是那么地难受。她只是一直逃避着那名为责任怪物,一逃就是十来年。到头来,还是没有足够的成长,让自己有勇气面对。
所以在洛伊德家族时,她选择逃避,表面应和着每一道命令与条件,却是想躲开那繁杂的,该由自己决定的人生。
所以在朋友受刑时,她选择逃避,那刻写在本能里的家庭经验,令她苟且偷生也要抱着自己的性命生活下去,不问是非,只认恐惧。
所以在面对记忆时,她选择逃避。只要自己的身体忘记,就不用回忆起种种令人唉叹的不愉快,她可以保有原来的纯真,活在自己的快乐世界里。
所以当她在被总管家指责是兇嫌时,她也只有拚了命的逃避追缉,没有试图辩解,也没有奢望公平。
无处可去,她只能一直跑、一直跑……
「…...至少不要让他在童年时候,体会我们现在的苦。」
争吵渐停,阿特娜抹抹自己脸上的潸潸。
没有抱怨,没有谴责,也没有错怪。她只是默默地听着屋内传来的一声一响,在自己曾经逃避而错过的部分,补上自己生命当中缺失的拼图。
压抑着交集混乱的情绪,阿特娜颓坐在泥地上,不可自己地将头埋入膝窝间,却怎么拦,都拦不住从心里满溢出来的情绪涌泉。
她知道,今天是她的亲生父母活在世界上的最后一天。
再怎么怨懟都无济于事。只有旁观,然后接受。
接受这些曾经奠基起自己的过往。
「我会找人,把她送到贵族府祀底下……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过上好的生活……这可能是对她来说……最好的方式。」
最好的方式。
简单的五个字,却让阿特娜心中有被锥子穿破的疼痛感。
此时此刻的亲生父母肯定不曾想到,他们一念间的所作所为,会给未来的自己蒙上多大的阴影雾霾。
这里,就是她生命里一切病灶的起源。
原生家庭。
等待红阳走落山头,阿特娜靠在石墙角落,不动身形,也不动念头。家户里的人们早已离开房舍到农场工作去,徒留空荡室内。
她找不到时间,也找不到机会,也找不到脸。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不知道该抱持着什么样的情绪,在这早已发生的痛苦过后,去窥探亲生父母早已模糊的脸庞。
想见他们吗?要见他们吗?
本来肯定的词语,不过一瞬,阿特娜居然生起犹疑。
胸腔空洞,像是飞机的压舱内破了一个口,大把大把的空气往外抽去,她瞬间感受到从未有过的黑暗孤寂。
天地之大,宇宙之大,时间之大,却在整个进程当中,只有一人渺小的悲剧。
奥斯小姐说得是对的,人类想要自以为是的驾驭时间,还太早了。
在时间面前,每个人将要面对的是最赤裸真实的自己。看见自己的丑恶与愚笨,如同陷入泥潭,越是激烈挣扎,就会沉溺越深,直到被哀戚吞食,最后卡在无止尽的忧愁里,喟叹一生。
「接受它……接受它……接受它……」
不明所以地念叨者,紧掐住烦闷胸口,好似这一串咒语,可以替它补上心房破损的大洞。
「过去了……都过去了。」
阿特娜紧紧握住腰间系着的世界仪,有那么一瞬间,她只想着就这么回去算了。她可以保持无知,可以保持忘记,忘记这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想起来的衝突回忆。
但是,那就只是再一次的逃避。
「看看未来……对,看着未来……我现在很好,现在很幸福……都过去了。」
提起幸福,脑海中想到的,竟是与奥斯小姐一起购衣、一起用餐、一起看剧的欢快情境。
两人交互相谈的心事,那是彼此最真诚的时刻。
将哀怨尽数吐出,已不晓得是第几次深刻吐息,阿特娜终于安抚好自己的情感。坚定信念,爬起身来,寻得一处隐密山头,可以正对着自己老家屋顶破口,用观显镜遥遥望进。
她不能辜负奥斯小姐给予她的期待,就这么被巴迪纳莉击垮。
时间拉得很长,从晌午,到黄昏,再到深夜。
飢饿感、倦怠感、无力感,种种疲惫都在消磨着阿特娜的注意力,她却没有那份悠间心情愜意放松,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可能重要的线索。
面对自己的人生,容不得半点松懈。
晚近十点,小阿特娜早早上了二楼,裹着破旧棉毯入睡。一楼的灯还是锃亮,在整片安详的赫尔特农场里显得光点突出。
谁能想到?在这样一个朴实平凡的日子里,会发生最为狠绝的惨事。
来了。
一抹黑影在街道上浮动,阿特娜转动着观显镜想要看清来人,却被不足的光线掩盖住一片漆黑。
映着推门光火,阿特娜终于将略为模糊的人影看得清晰。他穿着一袭风衣,带着高帽,看起来像是个颇具风度的绅士,而不是落网的强盗。
他一见人,就从兜里掏出一口书本大的木盒,解开锁扣,里头摆放着七彩各色的钞票,堆满一叠。随即受得恭敬邀请入房商事。
「仲介人……」摘下观显镜,阿特娜将自己保持着的高度警觉的意识缓缓。「就是他将我卖到洛伊德家族……」
很离,也很玄乎。阿特娜竟然完全记不起这件事情。
她只记得,她的名字被当作商品,不可违抗地倒卖于腐烂地狱中。
按着脑门疼痛,搔着手臂被叮咬的红肿轻痒,阿特娜不知从何处生来一个笑容,苦中作乐。
磅——磅——
枪声!
磅磅——磅磅——
什么!?
又传来紧促的两声爆弹,一瞬间爆得赫尔特村落内灯火四起。
「不对吧!那人难道不是仲介集团的人吗?」
阿特娜匆忙地戴上观显镜远远视察,眉头乱跳,手指颤抖。
「那时候的我——」将画面转向屋顶破口,屋内漆黑,几乎见不到人影。只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