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香炉繚绕而起,直直升往头顶上华美的藻井,蔡锦堂说这叫上传天意。
接着黄茹婷在眾目睽睽之下退去外衣,露出衣料底下的身驱,未着寸缕。
蔡锦堂说这叫正大光明。
最后便是所谓的「试炼」。
一旁有助手会递上早就烧红的烙铁,上头正是教徽的图形,魏子伸原以为印记是烙在手臂上的,但就黄茹婷日记里的纪载,那烙铁当时是烙在胸部上,靠近心口的位置。
只有自愿入教的人才有资格在心脏落下印记,那是圣母与信徒之间的连结。
魏子伸觉得母亲已经被蔡锦堂迷去了心窍,因为对于几百度高温的烙铁压在身上的感受,黄茹婷是这样描写的:
那是一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疼痛,我瞬间便痛得哭了出来,那烙铁并未因为我的哭泣而远离,反倒更加深于肌肤之上,我想,那样才足以将烙印刻在我的灵魂之中,那疼痛并不是痛,而是我从世俗超脱的修行。蔡先生很温柔,他将我轻轻搂进怀里,在我耳边细语,他道出了我心里的信念,吾爱世人,吾更爱。
欧买尬。
魏子伸只觉得毛骨悚然,这些人根本有病,他光看母亲的文字,就好像能闻到她胸部被烙铁烫出来的烤肉味,她竟然还说这样叫做修行?
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事,竟可不废一兵一卒就能叫人全心全意的信服于某个人,这看在魏子伸眼里只觉得不可思议。
从记录入教仪式的那一天开始,日记内容便逐渐开始将歷史导向魏子伸所知道的部分,包括父亲与母亲关係的失和,以及母亲与娘家的决裂。
魏正和从医学院毕业后,便被介绍到家乡k市的大医院工作,但由于黄茹婷是留乡任教,因此即便与魏正和组成家庭了却仍是住在娘家。魏正和基本上一个月会回p县两到三次,或许就是因为聚少离多,才会造就黄茹婷如此亲易便着迷于蔡锦堂,从而与魏正和闹到离婚的地步。
然而要说到与黄家二老闹翻一事,便是从一九九三年农历过年后开始埋下导火线,由于黄茹婷发现自己怀了二胎,也没与家人商量便辞去导师一职,并打算带魏子瑄一同搬进慈园里,说是更能让自己静下心来养胎。
此事当然受到黄家二老强烈反对,打从黄茹婷接触慈恕圣母教开始,整个人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张口不离蔡锦堂。原本乖乖巧巧的一个女孩子,竟也开始带着年幼的女儿夜不归宿,几番打听才知道是跑去慈园静修了。
黄瑞川是受日本教育长大的,最看不惯那些装弄鬼、魅惑人心的邪门歪道,连太太每个月吃斋礼佛,他都是睁一隻眼闭一隻眼才勉强忍下来的,叫他怎么能接受女儿身怀六甲带着一个孩子,竟然说要离开娘家搬去深山林里的教场?
然而这场家庭革命只僵持了短短一个星期便结束了,结束的理由是因为黄茹婷最后还是坚持己见,带着孩子离开娘家了。
在日记中,黄茹婷言语之间几乎都是对父母亲的不谅解和怨懟,觉得父亲是在阻碍她的修行之路。日记里还提到,等她们母女二人正式搬进慈园,她也要让魏子瑄接受入教仪式。
照年份算一算,黄茹婷母女俩搬进慈园的时候,魏子瑄也才六岁,一想到那种非人的酷刑要施加在一个小女孩身上,魏子伸就一阵噁心,心里对母亲也越来越不谅解。
虽然描写得并不明显,但魏子伸看的出来黄茹婷在离婚前便与蔡锦堂在慈园发生了性关係,两人的互动形似曖昧中的恋人,这令魏子伸感到作噁,原本心目的母亲是美丽优雅的好妈妈、是贤慧温柔的好太太,却没想到真实的母亲竟然是一个背叛家庭的女人。
魏子伸只觉得心里对她仅存的一点爱和期待都要消失了。
翻动纸面的手微微颤抖,他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但心里又忽然生出一股矛盾。
这样的母亲,还需要替她找到兇手吗?
她拋弃父母、拋弃丈夫、拋弃自己,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他凭什么浪费力气替她四处奔波,甚至还冒险潜入别人家里,他凭什么要帮她找兇手?
「子伸。」
陷入挣扎之中的魏子伸猛然被门外的喊声唤回,朝房门口看去,陆鸣色有些紧张,魏子伸便问道:「怎么了?」
「你找到日记了吗?」陆鸣问,又朝外头看了一眼。
魏子伸点头表示找到了,但还没看完,陆鸣听完连忙喊道:「把没看完的带走,动作快一点,他们好像回来了。」
魏子伸心里一惊,因为黄茹娟一家人回来的时间比他们预估的还早上许多,他来不及细想,把看完的几本塞回书柜最底层,剩下的都带走,只怕动作再慢一点,两人闯空门的事就会被撞得正着。
幸好黄家宅子离大门远,中间隔了座庭院,铁门又得花时间解锁,正好替两人拖延了一点逃跑时间。魏子伸急急忙忙从一楼出去,让陆鸣从里面反锁,接着等他从树上滑下来,两人再一同从果园后面翻墙出去。
许是危急时刻肾上腺素激发,魏子伸的速度倒比进来时还快了一倍,当他和陆鸣穿过重重芒果树、协力翻出围墙的瞬间,陈昱宏那台老宾士立刻从侧边小路缓缓驶进来。
只差一点,他们就要被发现了。
两人贴在墙边,纷纷松了口气,幸好有惊无险。
从黄家的后院走到车子临停的地方还得绕上一大圈,魏子伸一边走一边喘着气,向陆鸣确认道:「他们应该不会发现吧?」
陆鸣回头往宅子方向看了一眼,也有些不确定,「应该是不会,我们动作满快的。」
回到车上,魏子伸忽然有些作贼心虚之感,忙催着陆鸣先驶离村庄再说。
路上,他翻着从母亲房里带走的日记,随口问道:「你有没有找到什么?」
陆鸣没有答应,空间的右手默默从口袋里掏了什么出来,递给魏子伸。
魏子伸接了下来,是两张公文一样的纸,写字的一面向内折起,看上去有年代了,纸面泛着黄色。他与陆鸣互视一眼,将纸面翻开,两张都印满了表格,抬头不大一样,一张是受理失踪人口案件的登记表,另一张则是撤销协寻的登记表,两张表的被查询人写的是同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