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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一看,你得是病了?”

马秀萍还是一动也没动。

“你咋耍起牛脾气来了?”薛翠芳撩起衣襟,擦干了眼泪,“你呀,叫我咋说呢?今日个差一点把大祸给闯下了,他是你爸,咋能动刀子?”

薛翠芳说着说着,就不顾及内心里已痛苦得说不出一句话的女儿,就不顾及几乎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女儿,责备她,用粗话骂她,气得抓住炕边,喘着粗气。

已经躺下了的田广荣听见薛翠芳在责备马秀萍,下了炕,从隔壁房间里把薛翠芳拽出来了。他十分暴躁地说:“你呀,真是个猪脑袋,高喉咙大嗓门地喊叫,要叫松陵村所有的人都知道吗?”薛翠芳说:“不骂她几句,她以后怕要真的拿刀来杀人了。”田广荣说:“你骂去,满街道骂去,到处张扬去。”盛怒之下,田广荣恨不能扇薛翠芳一个耳光,他很严厉地告诫薛翠芳:“从今天起,谁都不能再提这件事,不能在家里说,更不能在院门外说。记下了吗?”薛翠芳咕哝了一句:“不说就不说。”薛翠芳只是以为田广荣爱面子爱虚荣遵守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古训。殊不知,对于这件事,田广荣确实是害怕了。他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土匪抓住他,把枪口支在他的胸膛上,他没有害怕;农村“社教”那一年,村里有人吊死在他家的院门前,他没有害怕;“文化大革命”中,他被革命群众压倒在舞台上乱踢乱打,他没有害怕。这一生,他还不知道害怕是怎么回事。这一次,他害怕了,他觉得害怕就是抽筋,身上的筋全被抽去了,全身很空,仿佛有一阵寒风在腔子里吹,吹得他浑身冰冷,四肢发硬,吹得他没有一点儿力气了。假若他和养女睡觉的事不胫而走,他就彻底完蛋了,他就毁灭了,他能不害怕吗?

田广荣害怕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不知道马秀萍还会做出什么来,他原来只看见她温顺可爱的一面,却忽略了她的狂暴和缺少理智。她为了自己的自尊和尊严可以不顾死活,直至今天,他才知道她的气质不同凡响,她潜藏着强烈的报复能力,她一旦要报复,就十分狂暴。这种狂暴不能不使他害怕。

此刻的田广荣关心的不只是自己,还有马秀萍。他从来以为自己主宰着别人的命运,当他一旦感到自己的命运自己的荣辱兴衰将被一个弱女子所主宰时,他变成了一个弱者,心理上的脆弱显而易见。

田广荣在炕上躺不住了,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薛翠芳支走。他吩咐薛翠芳到县城里去给马秀萍买些鸡蛋、大肉和营养品。薛翠芳不知道田广荣叫她进城另有目的,骑上自行车走了。

薛翠芳刚一走,田广荣就下了炕。他走到前院里去闩上了院门,进了马秀萍的房间;进去的时候,他拿着马秀萍刺他的那把剪刀。马秀萍依旧脸朝着炕里面侧身而睡,一只手臂撂在被子外面,田广荣坐在炕沿,静静地看着她。田广荣坐了一刻,叹息了一声,他叫了一声秀儿,马秀萍动也没有动。他说:“我知道你恨我,你要刺我,就在心脏上刺,就要用劲刺,你为啥没刺在要命的地方?你就是把我恨死也罢,我还是爱你的,比谁都疼爱。我也知道,我不该那样做,可我由不了我自己。我是太爱你了!秀儿,没有你,我不知道怎么活。你是我心上的一块肉。”田广荣口口声声是“爱”,他哽咽了,伸手抹了一把眼泪。他一看,马秀萍还是没有动,就把那把剪刀塞进了她的手里:“秀儿,你妈没在家,你戳,捉住剪刀戳,啥地方能要了我的命,就向啥地方戳。”剪刀躺在马秀萍的手掌里,她没有握它。田广荣托起她的手,帮助她握住剪刀。马秀萍突然将剪刀攥紧了,仿佛能听见剪刀在她的手心里握得发出了狰狞的响声,仿佛能看见剪刀在她的手中变了形,变成了一束寒光一道闪电。田广荣忍住肩膀的疼痛。撕开了上衣:“来呀,向这里戳!”田广荣恍然看见,剪刀被马秀萍捏碎了,碎铁屑从马秀萍的指缝间淌下来。他目睹到的是力量,仇恨使人变得力量无穷。他又叫了一声秀儿,放声大哭:“秀儿呀秀儿,你杀了我吧,我就是死在墓堂里去也是爱你的。你是我的心尖尖,我的心没有一天不在你身上。”随着一声冰冷的响动声,剪刀掉在了脚地。田广荣低头一看,“扑通”一声,跪在脚地:“你还不动手吗?你原谅了我?你不再恨我?”直挺挺地跪在马秀萍面前的田广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他连声叫着:“秀儿秀儿秀儿。我爱你,你就是戳死我,我也爱你!”

马秀萍爬起来了。一阵头晕目眩,她几乎要跌倒在地了,田广荣赶紧扶住了她。马秀萍一只手按住脑袋,一只手指住田广荣:“你出去。”田广荣一看她脚底下不稳当,又要去扶她,马秀萍不叫他扶:“你出去,我求你了,你快出去。”田广荣一步一步向后退着。马秀萍十分恶心,胃里好像有几十把大手在乱抓,她强行咽了几口。田广荣刚退到门口,马秀萍就吐了,她哇哇地大吐不止,浑身抖动着,好像要把五脏六腑全都吐出来。

这时候,薛翠芳从县城里回来了。

田广荣一再叮咛薛翠芳,不要追问女儿什么,一句也不要问,只管给她吃好,把她照顾好。每天,薛翠芳调剂着给马秀萍做可口的饭。无论是什么样饭给她端去,她都吃得很少。薛翠芳问她吃饱了没有,她只是点点头,一句话也不说,情极其漠然。薛翠芳发觉,马秀萍睡着了,眼角也挂着泪珠。女儿为什么如此伤心呢?是什么事情把她的心伤透了?她想追问,田广荣不叫她问。她也知道,她就是追问,女儿也未必会向她开口。她只希望女儿有一天能给她说出来。看着女儿日渐消瘦的脸庞和深陷下去的眼窝,薛翠芳内疚极了。女儿小的时候,她陷入了和马生的矛盾之中,两个人无休止地争吵,对骂,摔打,深深地伤害了女儿。尤其是马生打骂或者故意伤害马秀萍的时候,她无力以助,眼看着马生用他的大手在女儿稚嫩的心上揉搓。她看得出来,本来就对父亲很失望的女儿对母亲大概也不抱希望了,即使女儿放声大哭,也不喊一声妈妈。她觉得,她连一只老母鸡也不如,带着鸡仔的老母鸡遭到其他动物袭击的时候也知道把鸡仔罩在翅膀底下。而她却不能,她没有保护女儿的能力。女儿需要母爱的滋润,她忽略了,把感情全都转移到田广荣身上,对女儿的学业生活很少问及。在女儿刺伤了田广荣的那天,她更不该贸然去责备女儿。想到伤心处,薛翠芳已是泪眼蒙眬了。她觉得,她所能补偿的只能是多给女儿一分关爱。

马秀萍在炕上躺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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