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亲切很亲近。婆娘们来得早,坐在脚地中央,她们手里都拿着针线活儿,一边说话一边做,利用开会做针线是一个绝好的机会。男人们靠着两边的牲口槽而蹲,有的干脆就坐在木槽边,一条腿支在脚地,一条腿曲上去,准备打瞌睡。人还没到齐,自然就先用闲话开了场。尤其是婆娘们,她们手不闲,嘴也不休,似乎嘴闲了,手里的针线活儿就做不细。话题是从六队一个叫女女的媳妇生娃引起的。这个女女,成数不够,傻乎乎的。女女的男人也是差一窍的二锤子货。可是,就这两口,却生了一个男孩儿,这是一些生了一胎又一胎女孩儿的女人求之不得的事情。赵烈梅先开了口:“那瓜,×还能得很,一生就生了个儿子。”坐在赵烈梅旁边的年轻女人,嘴唇特厚,眼睛特小,她是祝拴奎的媳妇,叫香香。香香用胳膊推了推赵烈梅,未开言,厚嘴唇里先送出了薄薄的笑:“二嫂呀,你说,她瓜不兮兮的,咋会知道干那事呢?”赵烈梅说:“看你问那话?连猪狗都知道一个向一个身上趴,她好坏是人,还用得着谁给去教?”田根根的媳妇二花也凑上来说:“男人和那瓜干那事,那瓜受活不受活?”赵烈梅笑了:“你用洋火掏掏耳朵试一试,耳朵受活不受活?是人,都差不多。”二花说:“怪道人常说,烧锅要烧豆秆,日人要日碎汉。不要看她汉子碎,男人就爱那万货。”靠住木槽站着的田水祥朝说闲话的婆娘伙看了看,粗话出口了:“我说你们婆娘伙,凑到一块儿再没说的啥了,不是烧锅做饭,就是日×生娃。咱说正事吧。”二花那吊梢眼一张,口和田水祥一样粗:“啥是正事?日×生娃就是正事。”田水祥说:“你看你那嘴,比你的×还敞。”二花一听,生气了:“我的×敞不敞,你见来没有?”赵烈梅赶紧出来打圆场,她给田水祥说:“你不要羞你烂先人了,有啥事就快说。”
田水祥向脚地中间走了走。他说:“今日个把大家叫来只有一件事,叫大家说一句话,这生产队解散呀还是不解散?”女人们不再说闲话了,而是把彼此的鞋底或鞋帮要过来,看那针脚,或者小声夸赞一句,或者问一问这针线活是给谁做的。男人们吃烟的吃烟,打瞌睡的打瞌睡。几头牛用头在木槽上蹭,缰绳抖得很响。
“说话呀。”田水祥又干巴巴地说了一声。
坐在东北角的马仁义问田水祥:“解散了生产队,就各家种各家的地?”田水祥看了一眼胡子稀稀拉拉、眼皮很重的马仁义说:“你咋那么糊涂?大喇叭天天吼,你没长耳朵吗?分田到户了,你不种,叫我给你种呀?”其实,糊涂的不是马仁义,而是田水祥,马仁义的话中有话。他强调的是“各家”,他不给田水祥解释,只是说:“大塄弯我家那三亩一等地被杨柳大队兑换走了,你们能给我要回来?”五十多岁的马来锁听出了马仁义话中的意思,他说:“入社那年,我家入了一辆推车,推车使成烂片片了,给我折成钱算了。”马来锁这么一说,田水祥才听亮清了,他说:“你们是猪吃核桃哩,心里倒脆活?分田到户不是叫你们种自己的地,照你们说,我们入社时没地的人还不给饿死了?”马仁义说:“不种自己的地,你们爱咋弄就咋弄。”马仁义从田劳劳手里要来了烟袋开始卷烟。祝拴奎一听,人家都要自己的地和农具,他入社时也只入了七分地,就站起来说:“生产队不能解散,我不同意分田到户。”随之,田仁仁、马万民几个也都一声吼:“不能解散生产队。”田根根把卷好的烟点上了火,咂了几口,骂道:“日他先人哩,胡弄哩,生产队好好的,解散了干啥呀?”
这时候,一直没有发言的祝永达站在了最显眼的位置,他说:“大家理解错了,实行责任制不是把各家的土地和农具都退回去,这是一次改革,是为了解决大家的吃饭问题。大家在生产队干了几十年,年年饿肚子,年年吃不饱,根源在哪搭?就在大家吃的是大锅饭。我看把这锅砸了,各家吃各家的,肯定家家锅里都有饭。”祝永达的话刚一落点,田水祥就说:“这锅不能砸,砸这锅就是砸社会主义。咱就吃的共产党这碗饭,靠的是共产党。”马英年将坐在屁股底下的小凳子提起来,在木槽边上一磕:“砸!把锅砸了。”田水祥嘴一撇,眼睛鼓了鼓:“大家听,地主的话就是不一样。”他问马英年:“你把社会主义砸了,得是像你爸一样,想当乡长?”马英年说:“田水祥你驴日的说亮清,谁是地主?”田水祥说:“你!”“我是你先人!”马英年手臂一扬,将手中的小凳子给田水祥扔过去了,凳子没打着田水祥,把盛水的瓮砸了一个口子,瓮里的水流出来了。婆娘伙喊着向外走。田水祥和马英年一个向一个跟前扑。庄稼人架着这两个人。会开砸了。庄稼人不欢而散。
几天来,田广荣以为他把松陵村的庄稼人的心思摸透了:在他看来,不少庄稼人对集体的情感很深不愿意分田到户。这也是他做出自己的打算的前提和基础,只要这个基础稳固,他就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行事。
行动是田广荣策划的,出面闹事的是松陵村的农民。
正月十六日清早,松陵村的几百个庄稼人成群结队地涌出了村子。带头的是田水祥、田得安、田有志他们几个生产队长。没有人来串联祝永达,也没有人通知祝永达要去公社闹事,祝永达被蒙在鼓里。清早起来,他照常去大队里上班。他一看,大队院子里聚集了好多人,就问田得安,这是干啥?田得安说,去公社里见江涛。祝永达说:“找江书记干啥呀?”田得安说:“走社会主义。”祝永达明白了:“田支书知道吗?”田得安说:“知道。”祝永达说:“事情不能这样弄。”他劝田得安不要去了。
他说:“得安,你咋连瞎好都分不来?分田到户是给大家办好事哩,你跟上胡闹啥?”田得安说:“永达,你不去就算了,不要泼凉水,小心吃亏。”祝永达说:“不是我泼凉水,这样一闹,就把事闹瞎了。共产党确实是为了老百姓吃饱肚子才想出的办法,你们咋连个瞎好都分不清?”田得安说:“就算我们分不清,田支书总能分清吧?他过的桥比咱走的路都多。”祝永达一听,原来是田广荣暗地里撺掇这些人去闹。祝永达也知道,他不是大队干部,一个人也拦不住大家。他锁上门,去找田广荣。到了田广荣家里,薛翠芳告诉他,田广荣一清早就出去了,不知道去干啥。祝永达撵到大队里的时候,田得安他们已经出了村子,这一干子人,一路走一路呼喊着口号:
“我们要走社会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