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生生再度吐纳,暗暗给自己加添了点士气:“首先,我要恭喜程制片,第一次转型幕后,就能斩获这么好的票房成绩。只不过——”
“等等。”
听她话有转折,程念樟立刻出言打断。
随后他些微蹙起眉眼,故意演出副疑惑的情,当着所有人面,回头问向陈珂:“陈指导,你看她……是不是有点脸熟?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你们B组的那位女掌镜,对吧?”
原本正闲闲看戏的陈珂,乍然被点,表情不由懵怔。
但他毕竟见惯场面,简单轻咳两下缓解了尴尬,还是配合着挨近话筒,点头确认道:“是B组的罗摄没错,她也是我们StudoM的前同事,国内很难得的女性摄像师。”
“哦?竟然已经是‘前’同事了?”程念樟挑眉,语气故作无知,将伸出的话筒收回后,双臂交迭着抱住胸口,再次面向台下:“所以罗小姐目前在哪高就?”
“不算高就,目前单干着,做独立制片,同时兼任导演和摄影。不过经手的项目体量很小,同《简东传》比……实在不值一提,就不细说了。”
“体量不论大小,拍电影都是一样辛苦。独立制片有独立制片的难处,做起来不一定就比管理团队轻松。这样……”程念樟偏错开看她的视线:“大家给我们这位同行一点掌声吧,就当是对新生代的鼓励。”
男人说完昂首,做了个拍手的动作,观众席便卖他面子,也顿时响起了一阵附和的跟拍。
罗生生被他突来的这下打乱阵脚,迷茫望眼周围,待重新回视看向前方,偏巧又与程念樟投来的目光撞在一起……此刻入耳的掌声,配合着男人笑看自己的眼,非但没让她感到任何鼓舞,反而还滋生出了种被捧待杀的错觉。
“谢谢程制片,我会继续努力,争取尽早能有机会,让自己的作品在大银幕上给大家呈现——”
等场内逐步恢复安静,罗生生调整心态,屏退掉些畏怯的想法,还是决定把刚才被他岔开的话题继续下去:“不过今天毕竟是《简东传》的专场,作为我第一部有幸掌镜的长片,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相较于普通观众,我对《简东传》这部电影,是有着更为真挚,也更为特殊的……感情的。”
句尾,罗生生在“感情”两个字上特意咬下重音,说完停顿,稍稍挪开话筒,以便自己吁掉口浊气。
程念樟在台上听着,嘴角始终挂有微弧,表面像是在笑,但瞳孔里却并不见有任何光彩。
“漂亮话就免了,所以你想问我什么?”
这话给得很直,语气也藏不住严厉,观众席有人嗅出不对,便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我是真心的,不是专为奉承,在同你讲些漂亮的空话。”
罗生生撅起嘴,没去注意周遭,她把注意力全放在了程念樟的身上,不觉间忘记这里是公众场合,中途还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算了,那我就照你意思直接点吧。第一个问题,是关于电影的拍摄动机——”
“我看过《简东传》原着,印象里,作者乙南笔下的简东与电影中的形象相比,要坏得更纯粹,也更加让人憎恶。但很明显,在剧本化改编过程中,编剧团队更偏向于把主角的堕落,归咎于出身的不公、他人的霸凌和时代变迁的社会背景等等。本来一部批判现实主义的文学作品,搬上银幕后,硬是摇身一变,成了漂白恶人的洗冤录。这就不禁让人产生疑问……在审查机制如此严苛的当下,是什么驱使程制片非要选择‘简东’这样一个‘危险’的人物来拍摄传记?又或者换种说法,简东这个典型的恶人,他能打动你,还有你的团队,为他做出这种改编的点,到底来自于哪里?是因为经历上的相似?还是说……单纯只是出于某种共情的驱使?”
话毕,罗生生用力攥牢话筒,将背脊挺得笔直,静等他给予自己答复。
这段黑话,又是上价值,又是扣帽子的,实际真要解码出来,也不过“你也是恶棍”五个大字就能概括。
程念樟听完,定定看了她两秒,随后轻笑:“呵,罗小姐未免想得有点太多。我不过选个剧本立项,就又是经历相似,又是与人物共情……说得好像我也干过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一样,有必要吗?”
“哦,所以你没害死过人吗?”
这句话无疑像颗炸药,把全场观众,包括台上的所有主创都给轰傻了眼。大家回过后,扛不住天降的八卦,开始同左右交耳,各色议论也便由此逐渐扩大,教现场变作嘈喧。
见状,程念樟的松弛不再,眉目瞬间拧紧:“罗小姐,我劝你说话注意点后果,这里不是给你乱开玩笑的地界!”
听他朝自己发火,罗生生也没心怵:“你都知道是玩笑,干嘛还那么严肃?想也知道,法制社会,程制片你至多就是和人打打官司,让人吃吃牢饭,哪会真闹出什么人命呢?对伐?”
她说完低头,抬手挡了挡面上的假笑。
听到这里,程念樟大致也就明白了她的来意。
只见这男人即刻变作冷脸,提腕后腻烦地敲了敲表盘,向场控做出清场的手势,再附耳小声叮嘱了两句,大意是让对方通知主持收掉她的话筒,赶紧找个借口快速结束这段流程。
罗生生意识到苗头似有不对,也不再迂回,急忙拿起话筒再次开麦:“我还有些话想和你说,你能不能给个机会听我讲完,讲完以后,我就不会再来烦你了——”
“操!头次见黑粉贴脸正主黑的,你怕不是脑子有病吧!癫婆!”
前排观众席里,突然有人破口大骂出这句,激动的话音刚落,紧接着就是个盛满水的塑料瓶朝她横空抛来——
“啊!”
罗生生本能地抬起右手想要护头,不料正好被击中伤口,结痂处受创迸裂,纱布原本洇染黄脓的位置,开始被血水替代,迅速染红一片。
程念樟看到这一幕后,整个人登时愣住,竟然反常地没有给出任何应对。
季浩然看不过眼,冲过去从他手里抢走话筒,先叫工作人员把刚才闹事的家伙“劝离”,再转头看向罗生生,瞧她仍维持着防御的姿势,身体隐约像在发抖,于是也顾不上到底有多少人正注视或摄录着自己,甫一张嘴,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