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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交相掩,三辅新秋度不同”一联,上句疑与卧子诗第陸首“欲问故人新奉使,朔云连月近如何”之注“时吴来之使山右初归”有关,下句疑与卧子诗第伍首“三秦消息梦魂劳”及“泾原画角秋风散”之句有关。所可注意者,即“轻成游鹤下吟风”之“鹤”及“嶙峋先降隐沦丛”之“隐沦丛”究何所指?岂谓吴来之昌时由山西归松江后,便先访问卧子因至河东君处耶?俟考。

其五云:

朦胧暝色杂平河(湖?),秋物深迷下草须。不辨暗云驱木落,惟看鲛室浴凫孤。南通水府樯乌盛,北照高原树影枯。同向秋风摇白羽,愁闻战马待单于。

寅恪案:“南通水府樯乌盛”可与卧子诗第肆首“楚蜀樯帆向晚行”参读。至河东君此首“同向秋风摇白羽,愁闻战马待单于”之结语,则疑与卧子诗第陸首“欲问故人新奉使,朔云边月近如何”句下自注有关,盖指与吴昌时共谈当日边事也。

其六云:

幽漫飛鸟视平原,露过浮沉漠漠屯。此日风烟给泗左,无劳弓矢荡乌孙。波翻鱼雁寻新气,水冷葡萄似故园。惆怅乱云还极上,不堪晻暧肆金樽。

寅恪案:此首与卧子诗第伍首同咏凤阳明祖陵事。(参陈忠裕全集壹陸平露堂集“送徐暗公游南雍”七律所附考证。卧子此诗当赋于崇祯八年夏间闲公离南园赴南京之时。卧子“初秋”诗第捌首所谓“南皮旧侣惊龙散”,即指此也。)河东君诗“此日烟给泗左,无劳弓矢荡乌孙”一联,与卧子诗第陸首“当烦大计推安攘”之语有关。至河东君之意,则谓不能安内何能攘外,其语深中明末朝廷举措之失矣。“水冷葡萄似故园”又可与卧子诗第捌首“葡萄垂露冷秋前”参证,此“故园”或即指南园。

其七云:

长风疏集未曾韬,矫雉翻然谋上皋。葭荻横秋投废浦,风烟当夜接虚涛。云妍翳景萦时急,红逖烦滋杂与(兴?)高。回首惊龙今不守,崔巍真欲失戎刀。

寅恪案:“葭荻横秋投废浦”可与卧子诗第肆首“江湖葭荻当秋盛”之句参证。河东君此诗结语“回首惊龙今不守,崔巍真欲失戎刀”,当谓凤阳失守事,与卧子诗第壹首“南皮旧侣惊龙散”之句虽同有“惊龙”二字,而所指不同,盖陈诗用“魏文帝与吴质书”语。卧子“初秋”八首前第柒题为“送周勒卣游南雍”,第陸题为“送徐闲公游南雍”,崇祯八年春间周徐二人与卧子舒章文孙及河东君等同读书游宴于南园,至是年夏初河东君离去,卧子婴疾,其他诸人亦皆星散。“南皮”之“南”,亦兼指南园及南楼而言,与河东君词之梦江南、卧子词之双调望江南,俱有取于“南”字即南园南楼之意,世人未明此点,读杨陈作品不能深达其微旨矣。至河东君诗“红逖烦滋杂与高”之句,疑有讹误,俟考。

其八云:

鱼波唼唼水新过,高柳风通雾亦勾。晓雨掠成凉鹤去,晚烟楼密荻花收。苍苍前箙鹰轻甚,湿湿河房星渐赒。我道未舒采药可,清霜飞尽碛天束。

寅恪案:“湿湿河房星渐赒”及“清霜飞尽碛天束”可与卧子诗第陸首“天南迹北共秋河”之句参证。“我道未舒采药可”之句,检晋书捌拾王羲之传附许迈传云“初采药于桐庐道之桓山。饵术涉三年,时欲断谷。以此山近人,不得专一,四面籓之。好道之徒欲相见者,登楼与语,以此为乐”,可知河东君以许玄自比,此点前论第叁首“人似许玄登望怯”句已言及之。但此首有“采药”之语,据许传之文,采药下即接以登楼见好道之徒一事,然则第叁首“人似许玄登望怯”之意,恐是自谓怯于见客,与许氏同,非关体羸足小,其与汪然明尺牍第伍通云“弟所汲汲者,止过于避迹一事”(寅恪案:“止”当作“亡”,与“无”同。)亦是此意,可取互参。复据前引钱肇鳌质直谈耳所载河东君居佘山时蠢人徐某以三十金求见事,佘山邻接横云,钱氏之言或即与河东君此诗之意有关,亦未可知也。今释“怯”字之义与前说有所差异,似今解较胜。茲依郑笺毛时间具别解之例,姑备两说,以待读者之抉择。

抑更有可笑者,河东君于崇祯八年作诗之际以许叔玄自比,而以卧子比王逸少,盖卧子此时虽是云间胜流,名闻当世,然其地位止一穷孝廉耳,目之为王右军已嫌过分矣,至崇祯十三年冬间河东君访牧斋于虞山之半野堂,初赠钱诗有“江左风流物论雄”及“东山葱岭莫辞从”之语,则以牧斋似谢安石,而自比于东山伎,(详见第肆章论半野堂初赠诗。)盖牧斋此时以枚卜失意家居,正是候补宰相之资格,与谢太傅居东山时之身份切合也。由此言之,河东君不仅能混合古典今事,融洽无间,且拟人必于其伦,胸中忖度毫厘不爽,上官婉儿玉尺之誉可以当之无愧。不过许叔玄东山伎之船亦随王逸少谢安石之水,高低涨落,前后不同,为可笑也。

复次,宋徵璧含真堂集柒载有“早秋同大樽舒章赋”七绝二首云:

怅望平田半禾黍,曲栏幽径傍城阿。已任青雀随风过,更有红裙细马驮。

凄清落叶下梧桐,野水苍茫睇未穷。日暮但愁风雨后,行人多半早秋中。

寅恪案:宋氏此二绝句何时所作未能确知,若依此题后一诗“野驿”下注“壬申会课”,则似此二绝句乃崇祯五年壬申或以前所作。但宋氏诗集以诗体分类,其排列次序亦难悉据以确定作成时间之先后。或谓王胜时续卧子年谱下顺治四年丁亥条附庄师洛等考证引陆时隆“侯文节传”云:“黄门乃易姓李,改字大樽。”又胜时云:“晚年自号大樽,盖寓意于庄先五石之瓠也。”陆王两说虽似微异,但卧子于顺治四年五月十三日自沉,年四十岁,依常例推之,必三十以后始可言晚年。让木此二绝句之题既称大樽,岂作于崇祯十年丁丑以后耶?鄙意不然,前引含真堂集伍秋塘曲序云:“宋子与大樽泛于秋塘。”此曲乃与卧子秋潭曲同时所作,(见陈忠裕全集拾陈李唱和集。)实在崇祯六年秋间,此年卧子仅二十六岁,断不可谓之晚年,何以宋氏亦称之为大樽?明是后来让木编集时所追改。盖卧子以抗清死节,清人著述在乾隆朝尚未表扬卧子以前自宜有所避忌,往往多以不甚显著之别号(即“大樽”)称卧子。况宋氏前与卧子关系密切,后乃改仕新朝,更当有所隐讳也。至若蓼斋集中不改卧子之称者,殆由舒章卒于卧子抗清被害以前,遗集为石维昆于顺治十四年所刻,故仍依旧称,未遑更易耶?职是之故,宋氏此二绝句亦有作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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