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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言美女之貎,蛾眉玉貎,好目曼泽,时睩睩然视,精光腾驰,惑人心也”。盖孙氏园在城内,上灯之际城门不久将闭,故主客不能尽兴,废然而返城外也。松圆用宋玉之辞、王逸之解,甚适切当日之情景。噫!缅想嘉定诸老此时皆已“魂魄放佚,厥命将落”,惜无弟子为作“招魂”,“复其精神,延其年寿”,可谓天壤间一大恨事矣。

此诗第伍句“主客瑯玕情烂熳”之语乃合用杜工部集玖“与鄠县源大少府宴渼陂得寒字”诗末二句“主人情烂熳,持答翠瑯玕”而成。或谓孟阳此句用李太白“寄远”十一首之十一“朝共瑯玕之绮食”句(见全唐诗第叁函李白贰肆),谓当日主客宴集之盛识也。又或谓孟阳用张衡诗“美人赠我金瑯玕,何以报之双玉盘”之典(见文选贰玖张平子四愁诗之二),盖“美人”为河东君之号,当时之“今美人”必有酬酢诸老之篇什,而孟阳乃以解珮之意目之,堪称大胆。平子诗中有“玉盘”之语,松圆或化用以述邀宴之意,亦即其所作今夕行“南怜玉盘过(送)八珍”之“玉盘”(见下论“今夕行”)。且杜工部集壹贰“严公仲夏枉驾草堂兼携酒馔”诗有“竹里行厨洗玉盘”之句,尤与此时情事符合也。若此解释非是者,则或用杜少陵诗“留客夏簟清瑯玕”之典(见杜工部集玖“郑驸马宴洞中”诗),“瑯玕”二字乃指竹簟而方言。盖时当夏季,孙氏园内楼馆之中当备此物。果尔,则纳凉之意,既可与此诗第肆句“粉汗”之辞相关应,而第陸句“神仙冰雪戏迷藏”亦谓当日河东君于孙氏园竹林中作此游戏也。由是推之,则此诗第贰联上下两句俱指天然之竹及竹之制成品,意义更较通贯。此等解释虽迂远,但亦可备参考,故并录之。

至此园主人孙元化于明清之际与火器炮弹有关,前引嘉定县志轶事门赵俞之说已痛哭言之矣。嘉定以区区海隅下邑,举兵抗清,卒受屠戮之祸,其攻守两方之得失又系于炮铳弹药之多寡强弱。然此端岂河东君与诸老当日游宴此园酬酢嬉娱之际所能梦想预料者耶?茲略引载记之文于下,聊见赵氏所言易世之后犹有未竟之余恸在也。

检侯峒曾年谱下弘光元年乙酉条略云:

七月一日〔李〕成栋遂弃吴淞,悉众西向。黎明,鼓噪薄城,以巨炮击城之东北,声振楼橹,城中惊恐。顷之,率步骑度北门之仓桥,将列营。府君已伏大将军炮于城门下,(寅恪案:此类之炮即清人所谓“红衣大将军”者。盖明末火炮仿自西洋,“红毛夷”乃当时指西洋之称。清人讳“夷”为“衣”,又略去“毛”字,致成“红衣”之名。可参清朝文献通考壹玖肆兵考“火器”门。)视其半渡,猝发之,桥崩,步骑坠溺,死者无算。成栋一弟最勇黠,亦歼于其中,遂惊且哭,涉水引遁。顷之,天方阴雨,悉力进兵,环攻东北,炮数十发,地为之震。府君督乡兵,捍御不小顾,城堞无恙。敌营中火器告竭,乃鼓噪挟云梯薄城。自三日平明至四日五鼓,尽一昼夜,攻无顷刻之休,城遂陷。

“嘉定县乙酉纪事”略云:

〔弘光元年乙酉〕六月廿七日偕〔吴〕志葵来者,为前都督将若来。视库存铜铳数十,使人舁之行。

闰六月十四日时,我军与北兵矢炮相当,互有杀伤。十八廪生唐培犹率兵巷战。李〔成栋〕兵铳箭并发,乡兵大奔,培被获。

二十三日乡兵合围,杀获五骑。余骑将过仓桥,城上急发大炮,连桥击断,杀三人一马,其一黄纛红伞佩刀,被枪死路傍,盖成栋弟也。

二十五日〔侯〕峒曾以书币迎蔡〔乔〕军。其兵皆癃弱,惟乔颇勇健,差似可用。其所携火药粮储有舟中,求姑置城中,身自率兵于城外。议者皆曰宜许之,彼战而胜,军资在城,其心益固,不胜,留以为质,势不敢弃我去。当事者犹豫不听,遣人馈问,令泊舟南关外。

二十六日乔血战良久,力尽几陷。顷之,北兵十余骑薄城,城上连发大炮,伤二人,遂引去。

七月初三日成栋会同太仓兵拥大众至,尽锐攻城,炮声隆隆不绝,守城百姓股栗色变。先是,钱令〔黙〕去时开库尽给群胥吏,军器火药惟人所取。四门城楼扃鐍甚坚,尚有存者,乡兵至,乃悉发用。至是徒手应敌而已。嘉定本土城,嘉隆间倭奴屡攻,不能克。自邑令杨旦筑专城,最称完固。北兵发大炮冲之,颓落不过数升。然下瞰城下,兵益众,攻益力,举炮益繁,终夜震撼,地裂天崩,炮硝铅屑落城中屋上,簌簌如雨。

四日城陷,成栋进兵,屠其城。

上论朝云诗可分两组,前五首为一组,后三首及“今夕行”为一组。后一组之特点实为款待河东君之主人在其城内寓所,且与唐叔达直接或间接有关。今考释前一组已竟,请续论后一组于下。

其六云:

青林隐隐数莲开,风渚翻翻一燕回。选伎欲陪芳宴醉,携钱还过野桥来。花间人迫朝霞见,天际云行暮雨回。纤月池凉可怜夜,严城银钥莫相催。

寅恪案:朝云诗第壹首第捌句云“出饮空床动涉旬”,可知孟阳至少一度必在城外友人家寄寓旬日,然当无自暮春至初秋长期留滞城外达数月之理。至唐叔达是否亦曾暂寓城外,今难考知,即使一度出居城外,但依此首所述则固在其城内寓园,想此时程唐二老俱已端居敝庐恭侯佳客矣。所以知者,此首第陸句“天际云行暮雨回”及第捌句“严城银钥莫相催”,明是河东君寓居城外,在城内游宴,不能停留过晚之证。至其在何人家游宴,则依此首第壹联上下两句所言必非孟阳本人寓所,自不待言。

若非孟阳之家,则舍叔达之寓园莫属。第壹联下句固出杜少陵“携钱过野桥”之典(见杜工部集壹壹“王十五司马弟出郭相访兼遗营茅赀”),但由孟阳家至款待河东君之主人所寓之地必有一桥可过。此首第柒句“纤月池凉可怜夜”,则此主人之寓园又有纳凉之池畔。据孟阳自谓在此数年间与叔达“东邻西圃,寻花问柳”之语推之,则此首所述款宴河东君之处,叔达寓园颇合条件。

观耦耕堂存稿诗中“赠西邻唐隐君”诗云“西家清池贯长薄,中垒岑隅望青郭”及“溪鸟衔鱼佐杯勺”,并嘉定县志叁拾“处士唐时升宅”条附张鹏翀“过叔达先生故居”诗云“惟有唐君居,犹在北郭旁”及“回桥俯清溪”等语,则叔达为孟阳之“西邻”即“西家”,“清池”即“纤月池凉”之“池”,“长薄”即“青林”。“青郭”用李太白“送友人”诗“青山横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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