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连有求于湘娘子。
一万两银子,施家如今全部身家,只够他在金陵耗一两年。湘娘子在秦淮河畔浸淫十来年,被达官贵人、文人墨客、富商巨贾都追捧过,手上有不少名帖和关系。
年根底下,天寒地冻,最热闹的地方在秦淮河的勾栏里,绝佳的交际场合,府衙公子,五陵少年,富商巨贾。
一掷千金就是意气风发。
施少连成了天香阁里的常客,几乎未在宅子里过夜过。
宝月被施少连带来金陵服侍,正是越想越想不开,越想不开越想,萎靡不振的时候,本来战战兢兢在家等着,谁料想每日施少连匆匆回来,换下香气和酒气都浓郁的衣裳,又匆匆而去。
宝月闻到他身上那股子脂粉味,第一次替二小姐高兴。
旺儿在施少连身边服侍,时不时被遣回来,向账房支银子,一百两二百两,五百两七百两,零零碎碎的。
孙先生有些愁苦,施少连说过:“不管我如何花销,要保证账面上一万两银子,分文不少,我随时都要提出来用。”
只能找江都的当铺和生药铺抽银,当铺尚可撑,生药铺没有本钱进货,渐有些吃紧,半分也吐不出来。孙先生又往两条标船那边打主意,标船一趟来回时间拖得太长,银子折现太慢,金陵银子铺的好几笔官吏贷施少连留着,不让孙先生动,顺儿寻人,又是一笔花销,这一万两银子的窟窿,越来越大。
孙先生愁得连眉毛都发白,拆东墙补西墙,金陵家里,能变卖的东西都变卖掉了,刚买的仆役又发卖出去,缩衣节食,厨房连顿肉都少见。
天香阁里,气质文雅的年轻人,最贯通的四个字:酒色财气。
最容易结交的就是酒肉朋友,温柔乡里,若是遇到一个风度翩翩,出手阔绰,知情识趣的同好,最好不过。
不仅知情识趣,玩得也开,就是香艳场景在面前,也是嬉笑如常,还能稍加点评两句,做两句艳诗。
湘娘子这阵子,常在天香阁里出入,虽是徐娘半老,但风姿犹存,素手握着一盏一碟,清脆叮咚,歌喉展露,仍如行云流水一般,让人如痴如醉,很是引了一批旧客上门听曲。
在风月场里谈官场,谈生意,出谋划策,沾沾自喜,对男人而言,就是双重春酒。
第83章
天香阁是湘娘子的产业,施少连在天香阁花的银子如流水,阁内的姑娘都对他青眼相看,寻欢作乐的客人们见这年轻人和湘娘子走得近,难免有些好,湘娘子解释:“这是我家侄儿,江都来的生意人,年轻人见识少,先来这风流渊薮见见世面。”
金陵有那等在风月场所厮混的三教九流,戏班子杂耍,货郎卖花婆之流,但凡到施少连面前,若是让他听见有何难处,总是细致相问,慷慨解囊,这十来日下来,众人皆知他是个有家底的,客人见他出手阔绰,难免攀谈搭讪,年轻人不算健谈,说话却总能说到心坎里,旁征博引带点学问,也走南闯北有些见识,一时都引为知己。
这群常客中有一位颇得众商客巴结,乃是金陵丁字库管事太监的一个干儿子,名叫黄嘉,年近而立,傍着干爹的名号在金陵行走,施少连在天香楼厮混许多时日,常有照面,请此人喝酒赏曲,此人也应承,来往渐多。
黄嘉贪财好色,施少连做东,邀众人喝酒赏歌舞,也请了这位太监儿子,吃喝玩乐一应费用都出在施少连帐上,连着几日作陪,乐不思蜀,他向来低看这群行商坐贾,斜眼看人,这些时日见施少连为人通透,惯会揣摩,心头倒是对这外来年轻商客有一两分青眼,酒酣之际,珠围翠绕,见施少连在一旁,轻敛眉头,也不由得问:“贤弟似有愁意?”
施少连脸上沾着歉意:“扰了兄长雅兴,弟只是偶生感慨,在金陵这些时日,本想大施拳脚,如今却一筹莫展,不知何以为生……”
黄嘉听他此话,正中下怀,也起了提携之意:“甚巧,我这儿恰有一桩好营生,倒不知你肯不肯应承?”
原来是金陵内库府岁末采买年例,丁字库要进三万银的香蜡、粮木,黄嘉从干爹手中把此项讨来,原先交由惯熟揽头去办,只是他狮子太开口,要五千两的贿赂银。须知这一项,办下来也只能支兑一万两白银的利钱,还要打点司礼监、户部等部,本金息钱,扣掉这些,到手也只得几千两,平派下来,不过也是为他人做嫁衣。
黄嘉语气也倨傲:“本是少不得照应往昔旧友,只如今我与贤弟一见如故,贤弟又是个有见识的……”
他慢悠悠伸出五个粗短手指头:“年底孝敬干爹,总要拿出些见得过人的礼节。”
施少连听他说话,微微一笑,这是真抬举他,给他送了块一万两银子的空饼,预先咬走了五千两的利钱,一口贪了个大的,把他当苦工差使,当下也是奉承,欣喜道:“真是一桩天大的好事,兄长这样照拂,弟岂有不受之理,只是弟虽是生意人,初来乍到,倒对这些内府买办一窍不通。”
他语气微微一转,一口把此事承应下来:“年根底下,也是我当孝敬兄长。”
次日施少连就支使旺儿回家取了五千两银票,送到黄嘉面前,黄嘉点了点头,让个小厮带着旺儿,往丁字库去寻了位小太监,领了采办文牒。
施少连拿到采办文牒,在手中翻看了一阵,在天香阁请了位常来喝酒,家业又不甚大的行商,充作自己的揽头。
所谓揽头,交由他包揽事项,垫付银两,跑腿办差,等银子到手再付本息,三万银的物料,施少连问他:“须多少本金?”
那行商答道:“宽裕些,周全些也要近两万银,费力些,偷偷减减,也要一万五千两……”
施少连微叹:“那某就交由兄台,把这买办应下来?”
行商看了施少连一眼,他倒是有意做这买卖,只是身家甚薄,手上只有五千两银,一时筹不出偌多本金来办事。
施少连看出他的为难之处,微笑道: “我手头倒是有一笔闲银,放在家中生霉,倒是可以借给兄台办事,只收些利钱过活,我图个轻松省事。”
施少连手上还有五千两现银,按行例,每月六分行利,五千两银,一个月就是三百两的息钱。
那行商内心算了算,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