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怎么写都感觉写不完了。”
那个女子立在书房帘子前,好似尚不理解。
沈青昭放软姿态:“上回在庙堂的事,是我……对不住姑娘,还未同你好生道歉,可你也瞧见了,我这一个月来都在同你出入京城,做了那般多事,姑娘替我向师父说说话好么,求求你了。”
卫坤仪单手掀开玉帘,她走进来,目光从满桌“铁证”移到沈青昭脸上。
“她若不听呢?”
“那就把她说听。”沈青昭正襟危坐,就着卫坤仪方才的椅子坐下,她双手合拢,声音低沉,“坤仪姑娘,我们来串供。”
卫坤仪平淡的脸色稍变,但沈青昭样子太过严肃,仿佛这句话就像吃饭喝水那般简单,此事一切于情有理——
可北狐厂是何官署?捉拿归案,拷问逼供。
她让一个衙门二把手来串供,如此堂而皇之,在北狐厂闻名天下的风评来看根本就是藐视法规,但卫坤仪只回:“怎做?”
“多谢你帮我这个忙。”
沈青昭扭捏了几下,不好意思地说出口,其实她对于卫坤仪此话并不意外,所以道谢时一丝明显停顿都无,“青出于蓝”在外名声是不走常规,可人再不羁于世,也不会搅和官署的事,这次浑然就是倚仗交情。
但不倚又能怎么办?
她豁出脸皮了——
“我已经写好了,姑娘可以按这个来说。”沈青昭从堆叠书卷中抽出几张纸来,每张都密麻如蚁,逻辑不漏,“上半旬我们在做这件事,下半旬做那件事,剩下一些闲暇的日子也都还是在做事。”
说完后,沈青昭笑得很讨好,她内心也是虚的。
卫坤仪停在眼前,“就这些?”她面不改色。
沈青昭点头,把它们都铺在书上,非常诚恳地说:“绝对好背。”
见卫坤仪无动于衷,又补一句:“不行我重想。”
卫坤仪低着头,也不知她在斟酌何事,半晌,她眸色淡淡地抽出其中一张纸来。
沈青昭不动声色,她答应了?
只是怪的是,那张纸从背后来看,字少得可怜,隐约只能窥见一行来,可自己若不是每一张都写得极其详细,也不会这般害怕她不答应了。
许久后。
卫坤仪道:“您和卫大人熟么。”
沈青昭道:“啊?”
卫坤仪:“我们前几日……”
沈青昭:“!!!”
沈青昭:“别……”
卫坤仪:“亲。”
沈青昭:“别念啊!!!!!”
她挺起身子刷地一下子夺过那张纸!眼前掠过残影,指间霎然空无一物!卫坤仪还未回,那少女早已满颊绯红,双肩起伏也变快了,不是害羞,是被气的,被自己气的。沈青昭气鼓鼓了。
背手在后。
沈青昭恢复正色:“那张就当没见过。”
揉成团。
见这番遮掩,卫坤仪没说话,坐向了对面,两张椅子,满桌书卷,她慢条斯理地理了一下耳畔黑发。
“给我。”
沈青昭紧张了起来。
不会罢?她真要抢?
片刻后,还是无甚动作,卫坤仪抬头,望向沈青昭,她眉眼虽无表情,却并不冷冰冰,牖外风吹梨树,她认真地,像在等待什么。
“你不是要我背么?”
沈青昭听罢,才恍然大悟她口中所言是这等意思。
抽出真正写有串供词的纸来。
递过去。
她看得很仔细,仿佛在同方才一般读书。
风继续吹,可里头安安静静,她做什么都不声张,屋子一下子从热闹中抽离出来了,即便她眼前正站得天下人人皆知最嚣张的“青出于蓝”,而她,却在那天庙中露出如此明显的情绪波澜,一切都不静了。
沈青昭生出愧疚的情绪,在那一刻,瞧得很清楚。
她在问,问得很诚恳,“我为何不可以?”
慢慢地坐下来,沈青昭等着她发话,每寸动静都很轻,尽量不打扰她,二人面前隔着烛笼,卫坤仪读了许久,她的黑发被暖洋洋光晕笼罩,整个人都有了血色。
根本不敢出声问她什么事。
唉。
还要等多久?
沈青昭趴在书案上。
她就这样一直盯着卫坤仪,视线慢慢左右,也就在这其间,她发现了新的妙事,那就是卫坤仪的耳朵生得细巧,它轮廓薄尖,隐在青丝间,若隐若现着,也说不上是情有独钟,只怪它长得实在太有勾起人长盯的欲望了。
这一切当然都怪主人了,谁叫她生得那般白净,仿佛母腹中于冬至落地、片雪不加身的净。
沈青昭想起这个,忽然不自觉念起那两个字来:“母腹……”
听闻此声,卫坤仪稍微抬眼。
“何事?”
沈青昭忙道:“对不住,打扰你了……我没有叫你。”
卫坤仪也就收回了目光,她继续看沈青昭写的字。
少女虽不驯服于世,可手下的字,却细软清秀得很,每一笔,都透着干净。
那些本该很快读完的文字……
竟在不知不觉变得慢了起来。
而她的眼前,沈青昭正衬着手,心头还想着方才的话,母腹这个词,就在方才带来了一些触动,因为就算是世间最坏毒的人,也必然有一个娘亲,可也不是谁都有幸能见亲人的。
自己就未曾见过娘亲,可也知道姓甚名谁,那么……卫姑娘是不是也像她一样,没见过自己的娘亲?
终于看完了。
卫坤仪放下纸。
“如何?”沈青昭眼前一亮,满怀期待地等候答案。
风吹了吹。
外头有一点儿冷。
“沈姑娘。”卫坤仪停了停,她极其理智地,看着眼前人,“你还是写完那些书好了。”
沈青昭:“为,为何?”
卫坤仪:“别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