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我突然接到友铂从国外打来的电话:“桑筱,我托人带了份东西给你。”他没多说,我也只是问清时间地址便挂断了电话。
晚上,清风徐徐,树影婆娑,我形单影只地站在校园西角,心底有些诧异,好端端的,友铂把交接地点约在这里干什么。说起来这还是我跟他当年的母校。不过自从高中毕业,仿佛很多年都没来过了。
突然间,我心里微微一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冥冥中牵动着我的记忆跟情绪。
我慢慢转身,看向方才一直靠着却丝毫没有在意的那棵树。我看着看着,眼角竟然也微微湿了。
是那棵石榴。我曾经一度以为已经完全消失的那棵石榴树。
几乎是同时,我听到一个声音在不远处低缓地:“桑筱。”
我立刻回头,淡淡的月光下,一个颀长的身影,白色的上衣,深色的长裤,短短的头发在额前飞舞,仿佛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是他。
他走到我面前,一如十年前,缓缓地,略带矜持地:“桑筱。”
我茫茫然地看着他,忘了应该怎么反应。我们之间好像一下子就模糊了那些曾经尴尬曾经伤痛的岁月。
他晒黑了很多,但他的神情依然那么清朗,他的眼睛依然那么清澈:“是我让友铂给你打电话,我想你不一定愿意见我。”他递给我,“我在国外见到了他,他托我带给你。”我机械地接过来:“谢谢。”他朝我微笑:“看起来,你过得很好。”我低头:“谢谢。”
他注视着我:“桑筱,你要是再这么客气地对我说谢谢,我会很后悔来这趟。”他淡然一笑,“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好不好?”
我低头。十年前,我在他面前笨拙,羞涩,懵懂,无措。十年后,物是人非,而有些东西仿佛惯性,我依然改变不了。
“桑筱,你总是看着我发呆,要我怎么专心跟你说话?”
“桑筱,蛮有创意啊这个理发师,简直就是火柴杆儿上顶了一坨大蘑菇嘛,带我去见识下?”
“桑筱,新版《草包阿姨》出来了,要不要给你买一本?”
“桑筱……”
“桑筱……”
……
操场看台的最高处,他遥遥看向那棵石榴,若有所思地,“我们总以为它要么早就枯死了,要么移到不知去向的角落,却没想到居然就在眼前。”
我淡淡地:“是啊,年轻的时候糊涂。”
他大度地微笑了一下,打量着我。我今天穿了一件窄领中袖的白衬衫,surabaya绣花牛仔裤,长发微垂,因为急急匆匆直接从办公室赶来,还背着大大的背包。他继续浅笑:“桑筱,你现在看上去,”他耸耸肩,带有赞赏地,“就像一只毛毛虫,终于破茧成蝶。”算是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当面这么夸奖我吧。
他说得轻松愉悦,而我低头,默然不语。
他顿了顿,似乎斟酌了很久:“桑筱,我这次回来不会待很久,”他看着我,缓缓地,“我要走了。”
我抬头看他,他的皮肤远没有以前光洁白皙,他的眼角生出了淡淡的纹路,他的眼睛添了几许疲惫,看来他前一阵子在西藏过得很辛苦。
他一直就是那种驴脾气的人,干脆,决绝,永不回头。想当年,他可以忍住半个月除一顿饭外不买任何东西,就为偷偷攒钱买自己心仪的航模,他跟父母赌气不辞而别玩失踪跑去云南,不声不响就是一个月,他为了对病逝好友的一句承诺,放弃热门的商科,改学自己其实从头到尾毫无兴趣的医学。
所以他当初不置一词就决然抛下我。长痛不如短痛。他向来极端理智。
我默然,半晌之后:“那……”我记得何临甫那永远的沉郁。现在回想起来,另有一种无以名状的感触。他是一直都知道我的存在,还是后来才知道的呢?也许,永远都会是一个谜吧。
他也默然,片刻之后:“十年前,爸爸就答应过我,从今以后,我可以做任何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我又是片刻迟疑。
他顿了顿,似乎明白我的意思:“你想问谢恬嘉是吗?她很好,多谢你的关心。”他看着我,“桑筱,我知道你现在一切顺利,我替你高兴,毕竟,”他低声然而清晰地,“我们身上有着1/4相同的血液。”
我喉头一哽,半晌之后,我低低地:“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唇角刻出一道淡淡的痕,嘲笑,悲哀,抑或兼而有之:“何必再问呢?之于你早就没有任何意义。”他漫不经心地看向遥远浩淼的夜空,“我在西藏的时候,看到过一句偈语,‘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人不可能总是生活在回忆中,总要往前看的对不对?”他淡淡地,“良辰美景白头偕老,只可惜,”他的喉头似乎一哽,“桑筱,我们没有那个命。”
我眼睛微微一湿,我也轻轻地:“对,我们没那个命。”
向左走,向右走,无缘,却偏偏相见。
淡淡的月光下,我俩静静对望,心照不宣。他是来向我道别的,也是一个永远的了断。此去经年,或许,永远天各一方,从此不再相见。
何言青,连同那些青春岁月,在我记忆中,摇曳成模模糊糊的影子,渐行渐远。
这就是我们彼此的未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俐落地跳下一级台阶,朝我伸出了手:“不早了,快回去吧,我开车送你。”他顿了顿,淡淡地,“你先生该着急了。”
我恍然一惊。是,我出门的时候他还没回来,眼看夜深,我手机未带。是我的疏忽。
而且,我突然想起那晚他说过的那句话,没来由感到一阵不安。
我也站了起来:“不必,”
他点头,不再勉强,转向左。
我向右。我俩擦肩而过。
我低头,走到操场的拐角处,突然间,从阴影里窜出一个人,冷冷地:“俞桑筱。”我闻声抬头看过去,我看到一张苍白的脸,美丽得竟然有点诡异。
是谢恬嘉。她冷冷地看着我,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脸色阴沉,眼神是那种看了令人发颤的阴寒。好久好久不见,她带给我前所未有的陌生感,而她的眼神又实在太奇怪了,以致于我的第一反应是朝后退了一小步,下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