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冰冷的兵器守护着季家。
但是眼下他却在自己的小辈面前重重跪下双膝,弯下自己的脊梁,卑微地恳求。
求他不要杀季之远。
季之远吐出血沫,被挖了心般嘶哑道:“谁要你管我!你滚,你滚——”
季承暄低下头,眼眸涣散,什么都看不真切。风从耳边拂过,冷到了心头,他轻声说:“寒初,三叔求你,放过他。”
“……”
季寒初没有讲话。
季承暄抬起脸,面色苍白,像是瞬间老了十多岁。他这一生都过得很糟糕,活得不清醒,混混沌沌一场空,什么都失去了,什么都留不住,但走到这一步,根本找不到回头路。
“寒初,之远他……是个混账,但无论怎么样,子不教父之过,一切都是我……是我说他天生残废,难成大器,是我从不正眼看他,从不关心他……都是我,最开始没有教他好好做人,才让他犯了大错……”
季之远煞白的脸庞,露出了惊骇的情。
他听着听着,终于再也笑不出来,脸上最后一点血色都褪尽了,用力地去看自己父亲的背影,他睁着眼,看他跪在自己的三弟面前,字字句句都是哀求。
他这么骄傲的人,为了他下跪求饶……求他们放过他一条命,这条被他自己都放弃了的命……
季承暄说:“我知道你心中有恨,但季家已经完了……他、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不是个好父亲,我从没好好待过他,但他毕竟是我的孩子……”
“三叔对不起你……求求你,放过他……你的怨愤,我愿意拿命来偿……”
放过他。
求求你,放过他。
季之远不愿相信,也不敢去相信,他是季家的弃子,高高在上的家主,他的父亲居然会愿意为他以命换命。
这是何等的荒谬……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你疯了,你一定是疯了……”他疯狂地笑着,冲季寒初声嘶力竭地嘶吼:“不是要动手吗!杀了我啊!你杀了我啊!!”
他在绝望中摇头,近乎崩溃,鲜血从伤口渗出,滴滴答答往外流。
季寒初沉默着,看见季承暄的嘴一张一合,说着很多很多话,到后来再也听不见。金光落在周身,却依旧冷到身体里,冷到骨子里,冷到最深处……
季承暄说要他放过季之远,他说愿意拿命换,可他怎么能要三叔的命,父亲去世以后,三叔对他有养育之恩,他下不了手……
季寒初痴痴地凝望着季承暄跪立的身影,他说季寒初如果不要自己的命,就拿其他的来抵,于是手起刀落,左手自手肘处被齐根砍下,顿时鲜血喷涌,周遭喧嚣更甚……
他看着地上淌开的血液,撕心裂肺的季之远、担忧看着自己的红妆、震慑不已的红袖和季靖晟……忽然很想笑,但最终哭了出来。
天空还是这样明亮,可他的心里却暗下去,暗下去,最后沉道了无边界的漆黑。
季寒初发出一声几不成声的叹息,转头疲惫地靠在红妆的肩头。
他在她耳边喃喃说道:“你去处理吧。”
红妆搂着他,轻轻顺着他的背,问:“不杀他了?”
他苦涩地点点头。
身后传来痛极之下的碎音,咬着牙从喉头挤出来:“谢谢。”
季寒初抱着头,手指嵌入发丝,狠狠地抓着,扯着头皮,尖锐的疼痛却没能抚慰心底的痛苦,他闭上眼,觉得身体越来越空,有一道尖刺卡在心头,他知道,从此以后再也无法拔出。只要想起,就是痛。
半晌,他抬起眼,下颌与鼻尖全都挂满泪珠,双目赤红。他没有回头,只轻声说:“不要让我再见到他。”
身后一声轻微的低音,散在风里:“好,我答应你。”
江南春色好,却再也不会与他有关。
此生从此各西东。
红妆走到季承暄面前,帮他点了几处大穴止血,又走到季之远的身边,从药囊里拿出一颗小小的丹丸,强迫他张开了嘴,硬生生逼他咽了下去。
季之远挣扎无果,问道:“这是什么?”
红妆看着他,抬腿踢了踢他残废的下体,冷漠道:“你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凭什么能好好活着呢?”
她给他喂下的,正是当初给殷青湮喂的毒药。每日一个时辰的心绞痛,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着便跨过他的尸体,朝红袖和季靖晟走去。二人在季承暄自断一臂时皆未阻拦,只是色各异,红袖似有些惆怅,季靖晟更多的是不忍。
毕竟是他弟弟,血浓于水,他多少有些于心不忍,只是他虽然痴傻,但不是不谙世事,自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江湖规矩,他人的恩怨旁人不得插手,既然这是季承暄自己做的选择,便死生由他,随他去便是了。
红妆说:“师姐,我们回家了。”
万里晴空,浮云缥缈。
恩怨情仇告一段落,别过这二十年的纠葛,如今山河壮丽,江湖依旧,他们各自做完了要做的事,终于要回家了。
回南疆,回那个星空浩瀚,冰河千里的地方,去实现他们最初的诺言——看一看大漠之上的星辰,究竟多么明亮璀璨。
光影攒动,金色的晨曦里,红袖身形微顿。
真的都结束了,所有的恨和怨,全都化作焦土,她的胸膛里装着人间的暖阳,而不是阴毒的怨仇。
她回,笑起来,慢慢地向红妆走过去,走向一切的尘埃落定,走向命运新的起点。
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臂。
回过头,那人向她傻傻地笑着,好像踏过了苦难的岁月,向她走了过来。
季靖晟歪着头,说:“能不能一起走?”
小哑巴收了哨,傀儡陷入从沉睡,周遭寂静,阳光温柔,季靖晟拽着红袖的袖子,冒着傻气的眉眼逐渐被温暖取代。
“一起走……”
几许过后,红袖看着他身上细密的伤口,含糊地应了一声。
她的心已经死在了过往的芳华里,化作一口枯井,再起不了波澜,她甚至在心里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