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弥漫油墨味的藏书区前，还得听坐镇此处的老室长用充满抑扬顿挫的声

音叮嘱个五分钟。这时候才想出漂亮的回绝理由已经来不及了。

柔伊稍微鼓起脸颊以示抗议。她以为自己的双颊会越来越鼓，芭芭拉放轻说

话的嗓音却舒服地瓦解掉她的不满。

「这里的书都很新，大部分出自战后，有很多是波波兰各地教会互相仿造的

手抄本。」

芭芭拉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对柔伊说道。配合轻巧到几乎无声的取放书本及

翻页动作，颇有气质彬彬的老司祭说起睡前故事的影子。

「找到了。这本是我抄的。」

用完全抹去声音特质的耳语讲述教会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使芭芭拉在柔伊眼

中充满了异样的魅力。更何况还有着秘密编织者的身分加持，这让柔伊不知不觉

忘记生气，转而当个秘密探访者。

这个手抄本与王都方面使用的同名经典大同小异，只有在部分句子留下抄写

者有意无意加入的语助词。因为完整的手抄本作业相当费时，内容在不影响原文

文意的状况下都会放行，不过像这种添加语助词的手抄本就仅流通于波波兰领地。也就是卖相差的自己吞。至于稍有瑕疵的手抄本为何出现在大教堂卷藏室──

芭芭拉闭起左眼，以蕴含秘密光辉的神秘右眼朝听入迷的柔伊眨了眨，竖起食指

悄声道：

「就和妳想得一样。」

柔伊很想将「不，我不知道……」这句话说出口，但是芭芭拉已换了个话题

，说起某些经典文句诞生的秘密。柔伊对手抄本话题仍耿耿于怀，又很难不去听

闻经典的秘密。最后她的求知欲还是输给了好奇心，整颗心都倾向窥伺深层秘闻。

经典所记载的见闻，本来就难以让经历过大战的司祭与神官们照单全收，柔

伊也不相信一些过于夸大的传闻。然而，若是做为传播信仰的工具，她就可以接

受那些基于特定目的产生的文句。

也许当自己从经验论转变成接纳经典的那一刻起，精神上的界线就开始模糊。不管是说服自己相信经典，还是将经典视为工具，日复一日的接触与揉合，最

终让柔伊这种理性派年轻人对经典与教义萌生无限的敬意。到了这个地步，最初

的动机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经典带来的作用──它帮助柔伊坚定她的济民之心，

也在某些时候带给她心灵上的平静。

而这样的平静，就在芭芭拉迷幻悦耳的耳语中逐渐产生裂痕。

「初代教王在瀑布下遇见神使，是一个姊妹腹泻后写下的。」

神圣瀑布之行居然是腹泻。

「拯救桑莫饥民的天降羔羊，参考自饿昏头的姊妹所说的梦话。」

救敌之民居然是梦呓。

「圣光倾降大地、降天谴予侵略者，是高地教堂的姊妹们在悬崖边一字排开

……」

芭芭拉故意说到一半就收声，眼珠子灵活地瞥了下柔伊下半身，嘴角不怀好

意地上扬。即使她没有说完这句话，柔伊心中那道由经典构筑的平静城墙已然出

现逢雨漏水的坑洞。

「王都那边的说故事老奶奶，不会讲这种有趣的事情吧？」

柔伊疲倦地点点头。

认同经典属于坚定并传播信仰的工具是一回事，得知背后的创作秘辛又是另

一回事。如果是心怀善念的老司祭们一字一句编织出来的善意谎言，柔伊完全可

以接受。只能说真相过于露骨也不太好。

「不说这些了，我们去吃点东西。」

芭芭拉将手抄本放回原位，就带着脑子卷入乌烟瘴气的柔伊离开卷藏室。

柔伊的心情像沾过水的纸张，晾干后仍旧皱巴巴地难归安宁。内心告诫她要

远离芭芭拉这种自我意识太强烈的姊妹，脑袋却擅自将芭芭拉视为逻辑派同类、

全面性地合理化此人行径。

胸口怀着这种冲突不时怦怦震动的柔伊，就这么给芭芭拉半推半就走完整天

行程。

到了入夜开始的神官会议，两人才因为按教区划分的座位分开。

「唔嗯，看来各教区的兄弟姊妹们都到齐了。唔，唔嗯。那么，嗯，就从本

日司祭会议传下来的课题进行探讨──」

神官会议。

与其说是会议，更偏向于听取司祭会议通过的议题，再按照内容建立一套实

作化系统。

小时候的柔伊觉得教导她们布施的神官姊姊非常厉害，竟然可以把这么复杂

缜密的流程清楚交代给小孩子。现在她正以获选者的身分做着类似的事情，感觉

起来却只是日常业务的一环，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应该说根本是无聊至极。

系统化教育是针对成年前侍童们所设立，用来教育具备基础社会能力的成年

人就显得很多余。与其投入时间与人力推动各教区人员标准化，柔伊倾向将这些

无形的资源奉献给布施与教化。

当然她不反对制度能带来便利性与凝聚向心力，可是她更相信他们应该跳脱

形式，以帮助更多的人为主，组织内部的强化藉由内在推力慢慢成形即可。简言

之，各司其职才是重点。

看着对强化内部支配力、增加内务课题等议题稍有进程而沾沾自喜的兄弟姊

妹们，柔伊就觉得这一旬全部拿去布施都比举行枯燥的会议要好。

熬到会议结束，最后是必须全力和睡魔抗争的盥洗时间。

柔伊摇摇晃晃地步入澡堂时都快睡着了，还好旁边的姊妹扶着她，才不至于

走个三四步就跌一跤。

由于大家都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