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而傅毅仍然昏迷着,没有一丝一毫的起色。
越辰盯着男人毫无生气的脸庞,看着对方身体原本饱满的,手感极好的肌肉变得黯淡无光,抬手轻柔的抚摩着男人的日趋僵硬的手指,指尖轻微的瘀斑清晰可见,他仿佛没有看见似得用唇一根一根轻吻着男人的手指,异常怜惜。
就好象这样做,那人身上的毒素就会褪去,身体就会重新温暖起来,会睁开眼睛看他。
可惜的是,就连这样继续自欺欺人的坚持,也难以为继了……
越辰的脸色似乎比病榻上的人还要差几分,原本丰俊朗的脸颊线条因为瘦削而变得异常凌厉,只有一双眼睛隐约泛着微光。
“他还能坚持多久?”他的声音很轻,似乎害怕傅毅听见。
傅恒有好几次都差点说出沈钰的方案,至少那能够带给越辰一丝希望,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希望也愈加渺茫了……
或许,让他接受事实才是最好的选择。
"回禀陛下,以他目前的状态,至多不超过五日。"
越辰沉默了很久,忽然站起来一拳砸向旁边坚硬的石墙,墙体呈现一小片细密的蜘蛛纹路,而他手上瞬间鲜血淋漓……
他胸口上曾被沈钰刺破的伤口受到牵扯,带来一阵巨疼。
可他恍若不知,一手挥退了想过来伺候的近侍,木然着脸一步步离开傅毅的房间,每走一步,都几乎踉跄着,使出了所有的力气。
翌日,崇德殿内。
在禁卫军统领郑静一行的护送下,一位童颜鹤发、仙风道骨的老人站在了越辰面前。
“确定是他?”越辰看向郑静。
“是,微臣亲自在朔州深山中找到了魏公,也派人打听过,他这些年确实医治了无数垂死之人。微臣以项上人头担保,此人就是曾名扬天下,却在三十年前突然归隐的‘医仙’魏公。”郑静笃定地说道。
“久仰,”越辰这才正眼看向眼前的老者,他从皇位上站了起来,走下台阶,“魏公所着《百草鉴》我也略知一二,至今仍是太医院的藏书之一。此番贸然请你前来,郑静也和你说明了其中隐情。时间紧迫,请随我去救人吧。”
魏公年逾七旬,此时一言不发,丝毫没有面对一国之君应有的紧张,枯瘦的手淡然轻抬,做了个请的姿势。
傅毅所在的寝宫有专人把守,榻前被厚实的帘布密实地遮住,除了近身伺候之人,一般人都不得靠近。
魏公隔着帘布握住了傅毅的手腕,仅仅诊脉的时间就长达一个多时辰,接着又仔细翻看了傅毅的手掌。
他满是褶皱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格外地令人不安。
许久,他缓缓地放回傅毅的手,抬眼看向越辰,“他所中之毒,世所罕见,况且积毒超过百日,虽然治疗得当,但还是不能阻止毒素深入,至多两日,毒素就会侵入心脉,到时,便是他的死期。”
越辰眼中黯淡的光芒瞬间破碎,绝望几乎化为实质,以他为中心一圈圈扩散,空气沉重压抑到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饶是魏公见惯生离死别,也不由心惊,急忙又接着说道,“老夫虽然不能为他驱毒,但有方法延缓他死期。”
“多久?”说话的是站在一旁的傅恒。
“按老夫开的方子服药,十日左右。”
傅恒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越辰点点头,扯出一丝极其难看的笑容,“好,好,十日以后说不定会有转机。”
魏公唰唰几下便写好了方子,傅恒迫不及待地夺了过去,匆匆几眼,却大惊失色。
傅恒将越辰拉到一边,小声耳语了几句。
越辰初时同样脸色剧变,一张俊颜生生扭曲了起来,无数翻涌的情绪潮水般来来去去,最终定格。
仿佛濒死之人抓住一根稻草般,泛红的眼中是不顾一切的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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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异常阴沉,密密实实的云层将天空堆叠地没有一丝空隙。
雷声滚滚,风狂怒地袭卷着地上的一切。
街道上,小商贩们忙着收拾摊位,出游的行人掩面匆匆而去。
一人一骑急速闯过狭窄的街道,马蹄踏过,为求速度无情地踢翻了无数地上吹落的各色物品。
不多久,便来到了越京郊外。
此时,豆大的雨,突然倾盆而下。
一处偏僻隐秘的宅子前,木漆的大门紧锁,灰墙斑驳,笼罩在一片如雾的雨幕中。
越辰翻身下马时已浑身湿透,他脑海中回荡着傅恒解释给他的药方,刺骨的阴冷由心底寸寸蔓延,侵蚀着他早已敏感不已的经。
魏公写出的方子,头位药引便是至亲之人坟前的“茔土”!
无论听起来多幺荒谬,多幺不可思议,他们如今都别无选择,只能不惜一切地去寻找。
傅毅是靖国人,至亲也都身死靖国,唯一能找到这“茔土”的地方,便是他当年受尽折磨独自生下来,又亲手埋葬的孩子……
他们的骨肉……
自从傅毅昏迷以后,被他刻意忘却的事情突然再次以这种血淋淋的方式被撕扯出来,逼着他自虐般地不停地回想。
他曾经是如何无视甚至利用对方的感情,一边予取予求,一边肆意羞辱。
他曾经是如何伤害,践踏过他的挚爱,将他的尊严踩在脚下,在他的府中当着所有下人凌辱过他。
他曾经是如何恶意对待牺牲了腹中骨肉才换回自己性命的男人,他茫然不知,没有一句感谢,却反怨那人薄情……
现在,他所受的煎熬,大概不及他万分之一吧。
只求让他在这地狱中待得更久一点,就算偿还不了,就算一直痛不欲生,也好过他彻底失去傅毅,以后的日子如行尸走肉般无悲无喜。
他亲自打开锈迹斑斑的门锁,一眼便望到了院中孤零零伫立的梅花树。
雨雾中,光秃秃的枝桠周围水雾朦胧,恍若幻境般不真实。
越走越近,步子越来越凌乱缓慢。
短短几步路,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