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语意欣然,语气却十分淡漠,殊无欢快之意,捉摸不清其人的意图,一时倒不急于入屋取衣,而是凝神静听两人对话。
随即房内传来酒杯相碰之声,两人举杯痛饮,一人抚掌,另一人却发出了一声长叹。
方才发话之人又道:“此处清静逍遥,本应该怡怀驰神,何兄又为何愁眉不展?”
沉默一会儿,才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叹道:“算来我独居已有十一年之久,从未见过外人,若非今日严兄迷路,无意中找来此处,我都几乎已经忘记该如何对人说话了。”
那声音清脆者奇道:“何兄竟然在这十一年中不见外人、不与人言,莫非心中别有隐情?反正夜半无事,不妨说来一听。”
语音低沉者郑重道:“我看严兄骨相清奇,应是有些见识,原也不必隐瞒。不过此事实在事关重大,稍有泄露便是杀身之祸。我何坦孤家寡人一个,无牵无挂,早不将生死放在心上,但严兄青春年少,又何苦趟此浑水?”
声音清脆者轻轻一笑:“何兄危言耸听,反倒更引起了小弟的好奇心。实不相瞒,小弟别无所长,却跟家师学过一些异术,就算何兄惹上什么妖魅鬼怪,只要直言相告,小弟定能替你排忧解难。”
语音低沉者叹道:“此事与妖魅无关,乃是来自朝歌的灾祸。”
听到“朝歌”两字,姜惑微微一震,一些记忆被瞬间勾起,似乎他曾从什么亲近之人的口中听到过这个字眼,却只有一些隐晦难明的片段,再也想不起更多。
姜惑继续静听,他反应敏捷,从两人的对话中已能判断出事情大概。屋内两人中语音低沉者名叫何坦,多半是这恩州驿守卫的驿卒,不知什么原因十一年来独守此地,不见外人;而那声音清脆者姓严,只因迷路才无意找到此处……不过听那姓严者语气中多有打探询问之意,恐怕并非荒野迷途,而是有意找到何坦,不知是何来历。
姜惑正思索着,忽生警觉,背上一紧,一股炽热感悄然渗入肌肤,有形无质,锋锐如剑,最终端端定在他后心正中。
姜惑一惊,正要回头细看,耳边忽传来语声:“不要轻举妄动,先听他们把话说完,若不然,我只好先杀了你。如果你同意,便轻轻一下头。”原来不知不觉中,竟已有人潜伏在他身后。
姜惑天生倔强,岂肯受人这般要胁?但他确实也对屋中两人的对话好奇;何况身后之人能以传音之术对自己发话,房中人皆未察觉,想必有些非常本领,若是争斗起来,不免惊动房中人。
当下,姜惑打定主意以静制动,脸上挂着一丝冷笑,轻轻了一下头,背后的炽热感立刻稍淡了些。
身后的人发声解释道:“在下崇林子,与师妹青妍奉师命下山灭妖除邪,只因发现此地妖气弥漫,所以鄙师妹化装成迷途者入屋查探。见兄台匆匆闯来,只恐打草惊蛇,所以才不得不如此,失礼处莫怪。”
姜惑听了这番解释,才稍稍明白原委:原来屋中那人名唤青妍,女扮男装,以名为姓,她的师兄崇林子则在外接应。他心头只觉好笑,听声音这师兄妹两人都十分年轻,能有多少道行?竟敢妄言灭妖除邪,又口口声声说什么此处妖气弥漫,实在是装腔作势至极……难道是他们感应到了幻谔之镜的存在?或者,他们发现了自己有异于常人的特质?
刹那间,姜惑忽记起师父且诺所说的话:“轩辕族人已被天人控制,正在人世间四处搜索魔灵的下落,若是知道你的使命,决不会放过你,必会展开不死不休的追杀。所以你不但要隐藏好自己的身份,还须特别防备轩辕族人。当然,只要一有机会,首先要杀了轩辕族中最厉害的几位法师。姜子牙暂且不论,其余尚有西伯侯姬昌、游方术士散宜生等人……”
姜惑暗咐这个崇林子精通火系法术,极有可能就是轩辕族人,料想其人绝对没有姜子牙的本事,正好拿他给自己试剑。一念至此,心头杀机大盛。但与此同时,他内心深处仿佛有个声音不断提醒着他:好男儿天立地,唯求心安,决不可滥杀无辜。这个声音虽然细微几不可闻,却如一块大石横亘在他心中,令他无法摆脱……
他惑然不知自己的本性到底是淳朴善良,还是残忍嗜杀。两种矛盾至极的念头在姜惑的内心来回冲突着,令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起来。而他身后的崇林子却显然误以为姜惑是因为害怕而颤抖。
他心生内疚,放缓语气传声道:“兄台不必担心,师尊传我听妖宝剑,一旦妖魅近身必发异响,而你虽然形迹诡异,赤身露体,但确非妖类。我曾立下重誓,有生之年只杀妖魅,决不滥伤无辜。”
姜惑轻轻一震,听崇林子出语真诚,最后一句更是说得正气凛然,当是性情中人,又恰恰与自己内心的声音不谋而合,忽对这个在背后威胁自己的人有了一丝莫名的好感。暗忖崇林子或许并非轩辕族人,何况轩辕族中也未必全是敌人,自己不应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杀人,今日权且放他一马。虽然,他已下定决心,决不放过那个封神使者,轩辕族中道术最深的——姜子牙!
突然,崇林子低声惊道:“你的左腰后是什么?难道你也有……”
姜惑用手摸向左腰后,感觉到一块肌肉微微凸起,明显与周围有异,拧首望去,自己亦吃了一惊。
只见在他左腰后有一块形状奇怪的胎记,色呈紫蓝,二寸宽,三寸长,胎记处的肌肤恍若透明,隐隐可见有几道弯曲的黑线贯通其中……刹那间,姜惑忽然想起这是自己从小就有的胎记,他对此既自豪又自卑,童年的玩伴曾经因此视他为怪物,而年幼的他却宁可相信那是上天给他的一个特殊记号,喻示着他与众不同的人生。
崇林子掩饰着自己的失态,传音提醒姜惑:“不要说话,容后再叙。”
姜惑心思敏锐,思索着崇林子刚才话语中隐含之意,似乎他也曾在其他什么地方见过类似的胎记?有机会倒要好好问问,或许对回想起自己的身世有所帮助。
两人各怀心事,静听屋内两人的对话。
何坦几杯酒下肚,又经青妍劝说,终于说出了自己的遭遇:
“这恩州驿本是北方通往朝歌官道上的一个驿站,虽然不大,也有数十名守驿的驿卒,除此之外周围还有上百农家住户。但十一年前,不知怎么,朝歌忽传下诏命,派来一百宫中侍卫做监工,令我等一众驿卒运石断路,移土填田,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