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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卷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纤玉手,揭起舟傍短帘,自泼盂中残水,粉容微露,

却被孙富窥见了,果是国色天香。魂摇心荡,迎眸注目,等候再见一面,杳不可

得。沉思久之,乃倚窗高吟高学士《梅花诗》二句,道:“雪满山中高士卧,月

明林下美人来。”

李甲听得邻舟吟诗,舒头出舱,看是何人。只因这一看,正中了孙富之计。

孙富吟诗,正要引李公子出头,他好乘机攀话。当下慌忙举手,就问:“老兄尊

姓何讳?”李公子叙了姓名乡贯,少不得也问那孙富,孙富也叙过了。又叙了些

太学中的闲话,渐渐亲熟。孙富便道:“风雪阻舟,乃天遣与尊兄相会,实小弟

之幸也。舟次无聊,欲同尊兄上岸,就酒肆中一酌,少领清诲,万望不拒。”公

子道:“萍水相逢,何当厚扰?”孙富道:“说那里话!‘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喝教艄公打跳,童儿张伞,迎接公子过船,就于船头作揖。然后让公子先行,自

己随后,各各登跳上涯。行不数步,就有个酒楼,二人上楼,拣一副洁净座头,

靠窗而坐。酒保列上酒肴。孙富举杯相劝,二人赏雪饮酒。先说些斯文中套话,

渐渐引入花柳之事。二人都是过来之人,志同道合,说得入港,一发成相知了。

孙富屏去左右,低低问道:“昨夜尊舟清歌者,何人也?”李甲正要卖弄在行,

遂实说道:“此乃北京名姬杜十娘也。”孙富道:“既系曲中姊妹,何以归兄?”

公子遂将初遇杜十娘,如何相好,后来如何要嫁,如何借银讨他,始末根由,备

细述了一遍。孙富道:“兄携丽人而归,固是快事,但不知尊府中能相容否?”

公子道:“贱室不足虑。所虑者,老父性严,尚费踌躇耳!”孙富将机就机,便

问道:“既是尊大人未必相容,兄所携丽人,何处安顿?亦曾通知丽人,共作计

较否?”公子攒眉而答道:“此事曾与小妾议之。”孙富欣然问道:“尊宠必有

妙策。”公子道:“他意欲侨居苏杭,流连山水。使小弟先回,求亲友宛转于家

君之前。俟家君回嗔作喜,然后图归,高明以为何如?”孙富沉吟半晌,故作愀

然之色,道:“小弟乍会之间,交浅言深,诚恐见怪。”公子道:“正赖高明指

教,何必谦逊?”孙富道:“尊大人位居方面,必严帷薄之嫌,平时既怪兄游非

礼之地,今日岂容兄娶不节之人。况且贤亲贵友,谁不迎合尊大人之意者?兄枉

去求他,必然相拒。就有个不识时务的进言于尊大人之前,见尊大人意思不允,

他就转口了。兄进不能和睦家庭,退无词以回复尊宠。即使留连山水,亦非长久

之计。万一资斧困竭,岂不进退两难!”公子自知手中只有五十金,比时费去大

半,说到资斧困竭,进退两难,不觉头道是。孙富又道:“小弟还有句心腹之

谈,兄肯俯听否?”公子道:“承兄过爱,更求尽言。”孙富道:“疏不间亲,

还是莫说罢。”公子道:“但说何妨。”孙富道:“自古道妇人水性无常,况烟

花之辈,少真多假。他既系六院名姝,相识定满天下。或者南边原有旧约,借兄

之力,挈带而来,以为他适之地。”公子道:“这个恐未必然。”孙富道:“即

不然,江南子弟,最工轻薄,兄留丽人独居,难保无逾墙钻穴之事。若挈之同归,

愈增尊大人之怒。为兄之计,未有善策。况父子天伦,必不可绝。若为妾而触父,

因妓而弃家,海内必以兄为浮浪不经之人。异日妻不以为夫,弟不以为兄,同袍

不以为友,兄何以立于天地之间?兄今日不可不熟思也!”

公子闻言,茫然自失,移席问计:“据高明之见,何以教我?”孙富道:

“仆有一计,于兄甚便。只恐兄溺枕席之爱,未必能行,使仆空费词说耳!”公

子道:“兄诚有良策,使弟再睹家园之乐,乃弟之恩人也。又何惮而不言耶?”

孙富道:“兄飘零岁馀,严亲怀怒,闺阁离心,设身以处兄之地,诚寝食不安之

时也。然尊大人所以怒兄者,不过为迷花恋柳,挥金如土,异日必为弃家荡产之

人,不堪承继家业耳。兄今日空手而归,正触其怒。兄倘能割衽席之爱,见机而

作,仆愿以千金相赠。兄得千金以报尊大人,只说在京授馆,并不曾浪费分毫,

尊大人必然相信。从此家庭和睦,当无间言。须臾之间,转祸为福,兄请三思。

仆非贪丽人之色,实为兄效忠于万一也。”李甲原是没主意的人,本心惧怕老子,

被孙富一席话,说透胸中之疑,起身作揖道:“闻兄大教,顿开茅塞。但小妾千

里相从,义难顿绝,容归与商之。得其心肯,当奉复耳。”孙富道:“说话之间,

宜放婉曲。彼既忠心为兄,必不忍使兄父子分离,定然玉成兄还乡之事矣。”二

人饮了一回酒,风停雪止,天色已晚。孙富教家僮算还了酒钱,与公子携手下船。

正是:

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却说杜十娘在舟中,摆设酒果,欲与公子小酌,竟日未回,挑灯以待。公子

下船,十娘起迎,见公子颜色匆匆,似有不乐之意,乃满斟热酒劝之。公子摇首

不饮,一言不发,竟自床上睡了。十娘心中不悦,乃收拾杯盘,为公子解衣就枕。

问道:“今日有何见闻,而怀抱郁郁如此?”公子叹息而已,终不启口。问了三

四次,公子已睡去了。十娘委决不下,坐于床头而不能寐。到夜半,公子醒来,

又叹一口气。十娘道:“郎君有何难言之事,频频叹息?”公子拥被而起,欲言

不语者几次,扑簌簌掉下泪来。十娘抱持公子于怀间,软言抚慰道:“妾与郎君

情好,已及二载,千辛万苦,历尽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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