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这位姑爷,总是这样大忙特忙,怎么也不去看看我呢?”清秋有一肚子的话,都想说出来,既而一想,说出来也是多让一个人烦恼,便随口答道:“他也是忙一。”冷太太道:“哦!他忙一,我们姑爷现在有了差事了吗?”清秋道:“现时在服中,他怎么能就事?”冷太太道:“那大概是上学了,他不是常说要出洋吗?”清秋道:“他在家里温习功课呢。”冷太太一想,这就是姑爷不对,在家里温习功课,丈母娘来了,为什么也不来打个照面?但是这话对清秋说是无益,叮咛了两句,复到金太太屋子里来。金太太便留着她多坐一会,吃了晚饭再走。冷太太说是家中离不开人,早回去好。金太太知道她母女的性格差不多,是不爱在礼节上周旋的,她要走也不勉强,便说:“以后希望常来,清秋一个月内不能回去,可以多来看她两次。”冷太太笑道:“亲母是多儿多女的人,我就不来看她,也是放心的了。”于是笑着走了。
当她走出了外院门,恰是头碰见燕西,不但是他一个人,后面还跟着个白莲花。冷太太并不认得白莲花,但是看她那样装束入时,极长的红色的旗袍,极细的腰身和袖子,又是高跟鞋,走起路来屁股两边扭。这决不是金家亲戚朋友,人家丧事未久,到人家里来,不应穿得这样艳丽。同时燕西看到了冷太太,也不知何故,突然向后一缩,退了两步,而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变了颜色,这里面更有文章了。冷太太早知道他胡闹惯了的,说明了,也不见得改过来,徒然让他怀恨,只当不知道。便先笑着叫了一声姑爷,道:“我回去了,明后天我还来呢。”燕西本来想说一句伯母来了吗,怎么就回去?于是当面的应酬话就过去了。现在冷太太自己先说要回去,只得改口道:“我也想和你老人家谈谈,坐一会不好吗?”冷太太道:“你有什么话谈,明天到我家里去罢,我也许后天来。”燕西道:“好好!我明天就来。”他竟自向他书房里走了。白莲花跟着到了他书房里,一顿脚笑道:“糟糕,一进来,就遇到你们家亲戚,背后准得骂我穿这一身红。你叫她伯母,她是你什么人?”燕西笑道:“你真问得奇怪,明知我叫她伯母,怎么又问是我什么人呢?”白莲花道:“不是那样说,伯母这种称呼很普通的,只要是年长些的,都可以叫伯母。还有些人叫丈母娘做伯母的呢。”燕西笑道:“不能够吧?譬如你母亲,我就没有叫过伯母。”白莲花瞟了他一眼道:“这样无味的便宜,讨来有什么好?”燕西笑道:“这是无味的便宜吗?你想,我们这关系……”白莲花皱眉道:“别提了,你这儿人多,让人家听去了,我有什么意思?你想,我母亲那一块料,凭哪一可以作你的丈母娘?你不是说拿一东西就走吗?快去拿罢,别让我老等了。”燕西道:“我就去拿,你就在我屋子里等一会,门的暗锁眼里,插着有钥匙,你若是再怕人撞着,可以把门先锁上,等我来叫门你再开。”说着,一人向自己院子里来。
一进房,见清秋睡着,面朝里,一动静没有。心中倒是一喜,拿了钥匙在手,便去开箱子。清秋原是醒的,她听到脚步声,以为是老妈子进来拿什么,便没有去留意。及至听到箱子上的钥匙有发动声,不免吓了一跳,口里问着是谁?转过身来。燕西倒不能含糊,便笑道:“我没有零钱用了,进来拿钱用。”清秋道:“我也知道的,你不是要钱用是不会进来的。”燕西一边开着箱子,一边笑道:“你这话说得有不对吧?我进来就是拿钱吗?早上我进来一趟,上午我也进来一趟,这都不是拿钱吧?”清秋笑道:“了不得!你进来两次了。钱是你名分下应得的,你爱怎样花就怎样花,与我什么相干?反正也就是那些钱,今天也拿,明天也拿,拿完了你也就没事了。不过现在你这儿还有一个小的,你还顾他不顾呢?多少留给他花罢。”燕西道:“你这人也太嗦了,我进来拿一回钱,你就说上许多话。难道我这钱放到了箱子里去,就是不许动用的?你的意思,我就只靠这些钱来用,不能作一别的事吗?”清秋道:“我不敢这样说你,但是象你这样子用,恐怕挣钱有些不够花吧?据我看,你现在花钱,比父亲在日,阔过去三倍四倍还不止哩。譬如一个月用一千,要找一个月挣一千的事,不容易吧?现在你一个月用的数目是多少?大概你自己知道,用不着我来说了。”
燕西本拿了五百块钱钞票到手上的,听到清秋这一篇话,心想,挣五百块钱送到箱子里来,果然是不容易。如此一想,手就软了。清秋躺在床上,反正总是不作声,你拿也好,不拿也好,看破了这钱总是留不住的,随他花费去。燕西一看清秋侧身望着,却是不作声,好象听凭自己胡拿似的。这样一来,倒更觉得不便漠视人家,便将五百减去一半,只拿二百五在手。他又有后悔了,答应了白莲花姊妹给她买许多东西,若只拿二百五十块钱去,东西买不全,那多么寒碜!这是不必考量的,还是多带一些在身上的好。宁可带而不用,却不可临时缺了款。如此想着,他依然又开了箱子,把放下那二百五十块钱的钞票,重新拿在手上。匆匆忙忙地就向袋里一塞,那意思自然是不肯让清秋知道。但是他这种要拿又止,止而复拿的样子,清秋怎能不猜个十分透彻?却向他微笑了一笑,同时,好象头也在枕上了一。这一头一微笑,好象是说你的心事我已经知道了。燕西笑问道:“你笑什么?我也是不得已,有几笔款子非用不可。今天拿了,以后我就不会拿什么钱了。”清秋笑道:“我又没说什么,管你拿多少,又不是我的钱,你何必对我表白什么呢?快出去罢,大概朋友还等着你呢,你不必为着敷衍我,把人家等急了。”燕西听她这话,不由得心里扑通跳上了一下,脸一红道:“我这钱又不是马上就花,外面有什么人等着我?你为什么这样多心?”清秋向着他又了一头,加上一个微笑。燕西对于她这一笑,自己也不知道是甜是苦,也就对她微笑一笑,拿着钱,很匆忙地就走出来了。一到了书房里,白莲花果然将屋门紧紧闭住,燕西告诉一声我来了,她并不忙着开门,先埋怨着道:“你来了,别忙呀,和少奶奶慢慢地办完交涉再说罢。我们拘禁三钟两钟,那又算什么?”说着,将门锁剥落一声开了,钥匙向桌上一抛,人就板着脸坐在一边。燕西握了她的手笑道:“对不住!我不是成心。遇到我母亲,叫住我说几句话。你想,我能不听着吗?我自己也好象没有耽误多少时候,可不知道去了许久哩。得啦,我正式给你道歉。”说着和她笑着一头。白莲花将嘴向他一撇,笑着道:“除了送你没出息三